筒子楼的记忆

文/赵代丽 原文发表在黛玉的秋天博客,感谢原作者的分享,其他媒体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当年爸爸送我的小书箱,我已经把它捐给了知青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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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幢旧式的二层筒子楼(夏.日)

五十多年前,紧挨着哈尔滨火车站,旁边的松花江街上,有一幢旧式的二层筒子楼。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个筒子楼里度过的。

这幢建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的筒子楼,主要由省文化局、省财政厅、省电影机三个单位的职工家属居住,筒子楼的地下室,是俱乐部。

每天吃过晚饭,地下室就开始热闹起来了,鼓乐声、歌声一块飘出来,筒子楼的夜生活开始了!

“快快,赶紧拾掇,听戏去,去晚没座了。”妈妈催促着丁姨,然后牵着我的小手,匆匆的奔向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有好几个房间,有玩的、乐的、跳舞的,很是热闹。

俱乐部里,已去了好些筒子楼的邻居,不大的舞台上,支起的小架子上,有一个圆圆的小鼓,一位阿姨正敲着鼓点在唱着。

妈妈和丁姨她们爱听拉场戏和二人转、京韵大鼓、还有郭叔和王双印叔叔唱的东北民歌什么的;我呢,就跑到别的房间里看热闹。

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大人们在打克郎球;那时侯的克郎球就是现在的台球,桌面是用彩色玻璃砖做成的;每局结束时,我抢先帮着从小布袋里往外掏球,跑来跑去的,忙得也挺乐呵。
地下室每天热闹着,筒子楼里也很热闹,那是在周末的时候。

早早的吃过晚饭,楼里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跑出来,聚在一起准备看电影。

筒子楼的举架特别高;电影机厂的叔叔们下午就在走廊的尽头,挂上了银幕。

孩子们神气的分着工,小弟和另一个孩子去把大门,不让外人进;剩下的孩子,分别帮楼里的奶奶爷爷们搬凳子,安排座;外院的小孩儿想进来看电影,常常是悄悄地塞给小弟他们一只橘子、几颗花生或糖果,就算是门票了。

六十年代,水果花生要凭购货证供应,所以,这是礼物孩子们最珍贵的东西。

2、筒子楼里

赵大大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镜,人长的细高精瘦,脸上总挂着和善的微笑;他是筒子楼里最大的官儿–省财政厅厅长,一个英国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赵大大很平易近人,在楼道和走廊里,当和邻居们对面相逢时,赵大大总会先热情地打招呼,然后,侧过身,让你先过。赵大大的爱人周姨,是黑龙江艺校的教师。

有时晚饭后,同楼的几个小孩儿拉着手,到二楼的小走廊尽头,去赵大大家跟周姨学画画,我们一进门,大大就会催促家人和保姆:“快吃快收拾,赶紧腾地方。”

周姨指导我们做完画儿,大大的女儿小光开始讲故事,什么“人皮灯罩”、或是一些鬼怪的故事啦,讲到可怕的地方,大家会吓得“啊、啊”的怪叫。

3、筒子楼门前 (秋.阴)

人们慌乱的跑进跑出,惊慌的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出大事啦。”丁姨拽着妈妈。

筒子楼里的空气紧张起来:原来,因为吃没发泡好的臭米面面条,财政厅职工食堂发生了中毒事件,已死了好些人。

当时,赵大大正好从外地出差刚回来,没赶上吃,食堂的大师傅就用剩下的面汤,给他下了碗面条,也中毒了,正在医院抢救。

行进中的救护车,发出紧促的警笛匆匆驶过,车上躺着奄奄一息的中毒者..。

医院里,躺着脸色苍白的中毒者,家属聚在医院的走廊里,焦急、悲恸….。

筒子楼楼下的几户,几乎全家遇难。上小学的陆生,父亲早年去世,他和妈妈及舅舅住在筒子楼里,这次食物中毒,同在财政厅的妈妈和舅舅都没了,站在自家门口,年幼的陆生抹着眼泪,越发显得孤独无助。

二十八岁的王叔身体好,第一个被毒倒,在医院抢救了几天,也没能活过来,成为当时单位第三十七个去世的中毒者,扔下两个不满周岁、不到三岁的孩子;因为胆小,王姨不敢独住,我住进了她们家,和楼里的小伙伴们帮着看孩子。

一时间,筒子楼空了半截子,全楼笼罩着一片悲哀。

据财政厅内部有关人士说,这次臭米面中毒事件,毒倒了一百四十七人;是继山西平麓县六十一人食物中毒后,全国又一起大的食物中毒事件。

从此后,每年的清明节,一大早人们就会看见,一辆白色的大客,准时停在筒子楼的门前,那是财政厅派来接楼里的遗属们去祭扫的。

4、筒子楼里,厨房

楼上小走廊的里端,赵大大家的厨房里,炉子上盖着炉盖,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盖炉盖”三个字;一位五十岁出头的保姆在一旁忙着。

和赵大大家一墙之隔的是温叔一家, 温叔是当时东北电影制片厂的经理;他们两家共同使用一个烟道;因此,为烟道的事,有时两家会闹点小小的不愉快,常听赵大大叮嘱保姆:“做完饭别忘了盖炉盖,省得人家做饭炉子不好烧。”

5、电影厂的演播厅

一次,父亲带我去看温叔他们拍电影。

在演播大厅里,有一个大桌子,桌上坐满了流里流气的人,一个剃着光头的胖叔叔,手拿一只油乎乎的猪肘,啃了几次都不行,因为导演要求,吃的时候要撕扯出肉丝,而且肉丝要挂在嘴角。

回来的路上,我仰起头跟爸爸说,当演员可真合适,总能吃到肉(因为当时肉可不是随便就能吃到的,得凭票供应呢。)

6、筒子楼门前

夏天,筒子楼门前,邻居们都在乘凉。

一位长相、身材、走路姿势俊美的女人,款款的走过,温叔的眼神儿马上跟了上去,脖子也扭着,盯着人家一直看,直到人家走出视线为止;有时,他家阿姨会趴在二楼临街的窗口喊他:“快回家吃饭,别站那儿看起媳妇儿没完!”温叔也不温不火,只是眼睛还盯着目标,嘴里说着:等会等会儿…..。

过后,他跟邻居们说,厂里拍的一个短片里的演员,就是他在街上物色到的。

温叔会很多种乐器,没事的时候,脖子上总是搭一条毛巾,或拉手风琴小提琴,或吹萨克斯和黑管儿,吸引着筒子楼里的孩子们,跑他家聚堆儿去听;碰到好听的曲子,我们会打断温叔,温叔就会耐心的告诉我们:“这是外国的‘马赛曲’、‘拉德斯基进行曲’”,听得高兴时,我们会踩着点儿,手舞足蹈起来,温叔也不烦,只是看着我们乐。

他的孩子们,可没有一点音乐细胞,为了让孩子学琴,温叔曾把儿子锁在屋子里,可一转眼,孩子就从窗子顺根绳子跑掉了,吓的温叔再也不敢提学琴的事了。

温叔的母亲和丈母娘单独住在筒子楼终端的一间屋子里,两位老人常常吃不饱;姥姥爱抽烟,可姑娘不给买,我和小伙伴们就到家附近的火车站去捡烟头,回来扒出烟丝给姥姥吸,有时从家里偷干粮给两位老人吃。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儿偷了家里的几个菜饺给她们,奶奶和姥姥用手捧着,吃得津津有味;临末了,还伸出舌头反复地舔着手掌,看了叫人挺心酸,那情景我至今都还记得。

两老人常常趁女儿女婿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到集体厨房,跟邻居要点米汤什么的喝,看到谁家要倒掉的鱼刺鱼骨,要来用嘴嗦拉嗦拉。

一次,赵大大家的保姆想给老人盛点米粥,在俩老人的碗橱里摸出的碗,上面都是很”厚”的灰,事后保姆都奇怪:他家好象常常几天不给老人开火啊。

两个老人的被褥脏得跟”铁”一样,屋子里的布啊,帘啊什么的,跟”磨剪子戗菜刀”的围裙一样,黑呼呼、油兮兮的。

最惨的当属温姥姥去世;当温奶奶去世几个月后,姥姥得了病,成天哼哼叫唤,她的女儿也不进屋看一眼,只是弄个凳子,在走廊远远的地方坐着。

直到有一天,屋里没了声息,女儿女婿连衣服都没给老人换,就用老人黝黑的行李一卷,雇了辆车,扔到了车上;因为车子颠簸,破被褥卷着的尸体总滚动,温叔就用脚踩着尸体,嘴里还骂咧咧:“叫你不老实,叫你不老实!”为了省钱,把姥姥拉到郊外,倒上汽油,囫囵半啃的烧了。

赵大大家的周姨因病去世,很多老邻居都很悲切,可温叔却天天大开着门拉琴,出殡的那天,有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制止他,温叔竟说:“他家死人,关我什么事?”

7、筒子楼里的人脉

经历了臭米面事件,筒子楼里的人们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团结友爱,一些人家的顶梁柱倒了,另一些人就得去工作、去养家糊口。邻居们便自发地担起了后勤。

早晨,门一锁,孩子和钥匙往邻家大妈手里一放,走人。

晚上下班回来打开门,热腾腾的饭菜摆扣在桌上;谁家的面发好来不及蒸,你知一声,就有人替你代劳。

战叔家的老姑娘英子麻疹出不来,憋得呼吸急促、小脸雀紫;去医院吧,医生也没办法,妈妈找来一只白色的鸽子,豁开膛,趁热糊在了英子的前胸脯上,不出半个时辰,疹子出来了,妈妈用农村的土法子抢回了英子的一条命。

电影机的家属李奶奶一家,三世同堂,她家对着楼梯口,一进门,墙上钉着一个长条木版,上面有一排钉,每个钉上挂着各家的钥匙,钥匙的下面写着各家的名字。

常见李奶奶的儿媳妇江姨,单腿跪地,给叼着长杆烟袋的李奶点烟,问起缘由,李奶奶说,那是她们乡下的规矩。

李奶奶的孙子–一个特别淘气的男孩儿,后脑勺还梳着一根细细的猫尾巴辫儿;有一天,小男孩儿趴在二楼窗台晾满大葱的绳子上打悠悠,绳子忽然断了,孩子和大葱一起掉到了楼下;因楼房举架高,大伙都吓坏了,跑到楼下一看,小男孩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在大葱堆上玩呢,邻居们建议领孩子去医院看看,李奶奶嘴一撇:“没事儿,我孙子皮实着呢。”

筒子楼的孩子们,一点不娇贵,还顶个儿;谁家需要买粮、买秋菜啦,他们会起早到菜站去排队划号,然后用小车给拉回来,送到各家。

筒子楼建在解放前期,年久失修,进门的楼梯底面,都在用一根小碗口粗的铁棒子支撑着呢。
每到冬季,封窗封门、补镶楼道、走廊公共间破碎的玻璃等活儿,都是郭爷爷的事儿。

郭爷爷是省歌舞团的干部、一个老共产党员;郭爷爷养成了习惯,平日里,他常这瞅瞅、那看看,登高爬梯的修修补补;下水堵了,他带头掏,水龙头坏了,他悄悄的给修好换上;在郭爷爷的带动下,公共厨房、公共厕所、公共走廊总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筒子楼里的人们,没有人组织、没有人敦促、长久以来,自觉地维护爱惜公共环境,已形成一种习惯、一种共识。

8、松花江畔(白、昼)

有一年的夏天,郭爷爷的单位组织野游,在江北太阳岛的浴场里,为了救不会水的同事,郭爷爷掉进了松花江里。

为了打捞这位好人,郭爷爷、他两个儿子所在的单位—省歌舞团、空调机、电影机等三家单位,拉灯在松花江畔夜战了三天三夜。

浩淼的松花江畔,夜晚灯光如昼,沿岸聚集了上千人,除了三家单位的职工干部,还有好些筒子楼的老邻居,老人们互相搀扶着,洒泪守在江边,送别着筒子楼的这位好管家;那情景、那场面真是特别的感人。

筒子楼的父老乡亲想念郭爷爷,郭奶更是常常泪水连连的忆着往事;以前,都是郭爷做饭,忙完家里忙外头,谁家有事他都跑前跑后的张罗;现在,轮到小脚的郭奶了,从她家到公共厨房,每逢听到从走廊一头传来的噔、噔的脚步声,我们就知道,那是郭奶在颠着小脚儿做饭呢。

不到一年,郭奶也相继去世了。

晖姐一家三口住在我家隔壁,她母亲原是地主的小婆,土改时她还很小,母亲便带着她从老家逃了出来。

到哈后,晖姐的母亲经人介绍,和文化局的冯叔重组了家庭;晖姐和同楼的强哥是青梅竹马,已好了许多年了。

不料,就在即将谈婚论嫁的时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赵姨的现役军官弟弟从北京来哈看姐姐,看上了可人的晖姐,赵姨于是竭尽全力,成全了弟弟。

强哥气得死去活来,后来考取了外地的大学,一走了之。

筒子楼也有不消停的时候,‘战争’来自一楼的严叔叔家。

原来,头脑聪慧的严叔是电影机的工人技师,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他就利用自己掌握的无线电技术,装了一台能听电视的半导体,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听听,叽哩哇啦的,惹来很多邻居的羡慕。

9、筒子楼门前

因为筒子楼离火车站近,每天下了班,严叔叔把自家的泔水桶涮巴涮巴,盛上一桶凉水,拿一个蓝边大碗,站在楼门前喊道:“凉水凉水,一分钱管够。”嗨,真就有刚下火车的人争着来喝。

严叔叔看买卖挺好,他又起早卖起了洗脸水:拿几个小凳,凳上放好半盆水,不用香皂的1毛,用香皂的2毛钱洗一次。工休的时候,白天放一张桌子,上面用木牌写着:“问路,每次一角。”

筒子楼的邻居们也学起了严叔,在门前摆起了地摊儿。

傍晚,各家在楼前纷纷摆桌,卖起了大米饭、猪肉炖粉条;匆匆扒了口饭,我也和小弟抬着小桌,给妈妈在筒子楼门前占个地儿,刚下火车的人们,是这些小食摊儿现成的食客,小孩子们和大人一起忙活着、吆喝着,觉着有一股别样的乐趣呢。

10、筒子楼.地下室

严叔叔既聪明又浪漫,一次,她家的严姨收拾屋子,发现了他的一本日记,得知了他和徒弟的婚外情,这下可不得了啦:

大战了一场后,严姨气得和他分居、住到了地下室的一个房间,严叔自知理亏,也嬉皮笑脸的跟了去。

可是严姨就是不爱搭理他,俩人儿炕头一个,炕梢一个,枕头被剪碎了,严叔就枕着米袋子睡觉,不让盖被子,严叔叔就和衣而卧,有时洗衣服不小心洗了叔叔的衣服,严姨发现后,会马上从晾衣杆上拽下来,放在脚底下使劲的踩,直到踩得很脏很脏为止。

女人受到了伤害,干什么也没心思,家里乱得不成样子。

筒子楼地下室的住房里,炉灶在室内,严姨家的锅台连着炕,锅台旁边是鸡窝。

那天,叔叔蒸了一锅窝窝头,转身的功夫,被鸡叨得破头齿烂;叔叔吃完上夜班刚走,严姨一骨碌爬起来,拿出一把韭菜,又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扔锅里炒熟,跟我说:“丽呀,今天咱吃高粱米粥、韭菜合子!”

回到家跟母亲学,母亲愠怒道:“她家那么埋汰,你也去吃饭?”

但我可没觉得,只是觉得那顿饭特别的香呢。

还有一次,严姨和了一块面,准备烙张饼,正巧听到叔叔回来的脚步声,匆忙间塞进一个大罐头瓶里,放在了门后,过后竟忘了这档子事;几天后,屋里酸溜溜的,门后罐头瓶里的面发得七呲枯汊,溢出瓶外,淌了一地。

严姨被严叔气魔怔了,总是问我:“小丽你说,他徒弟还能不能跟他啦?”我只好安慰她:“你看严叔让你给造的那个埋汰样儿,一脱衣服都能掉满炕大虱子,谁还要他?”
严姨最爱听我这话了。

11、筒子楼闻姨、杨娘家

刘叔是某研究所的职员,他和街道厂的工人闻姨是再婚。

当初,丧偶的闻姨和别人给技术员小丁介绍对象,她却相中了刘叔,截留下来成了自己的丈夫。

刘叔书生气十足,待人古板却也和善,他和闻姨重组家庭后,又生了一个女孩儿,加上闻姨原来的孩子,一家四口住在筒子楼的二楼临街一面儿。

常见闻姨鼻青脸肿,邻居也不好过问。

终于有一天,邻居们看见,闻姨家凉台不时飞出的衣物和鞋子;才知道她家常爆发内战,而且很多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刘叔的客人走了后,刘叔会严厉的教训闻姨:站好!客人来了要有礼貌,三从四德笑不漏齿知道吗,别人家跟你说话,你就大声笑,真没规矩,以后学着点儿!晚上闻姨稍有闪失,刘叔会套上枕套打她的头,不许叫也不许出声。

最不能容忍的是待孩子:家里改善伙食时,小姑娘可以随便吃,大姑娘一动筷儿,刘叔不做声,但会死死用眼睛盯着,吓得大姑娘都不敢夹菜;倒是小妹妹很天真,常常把好吃的先夹给姐姐。

闻姨很爱刘叔,尽管她时常遭到不公的待遇;粗粮她自己吃,细粮做给刘叔和孩子们,休息的时候,一大盆一大盆的衣物她洗起来没完没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后来,看了电影《奇袭白虎团》,闻姨很崇拜男演员严伟才(就是今天说的追星族吧),还写了一封信,寄去了长春电影制片厂。

这下,闻姨又犯了大忌,重拳之下,被打进了医院。

刘叔待闻姨严厉且凶,对外人可胆小谦恭着呢;

一次,他早起开大走廊的灯时,手重了些,把棚顶垂下来的灯绳拽断了,晚上关灯的时候,谁也够不着断成半截、悬在半空中的绳(举架高);身为居民组长的妈妈一边搬梯子一边骂。接上灯绳刚进屋,刘叔就悄悄的跟了来,进门就弯腰开始给妈妈鞠躬道歉,妈妈让了半天,他才直起身子;九十度的礼、虚头巴脑的样儿,逗得我直想乐。

闻姨家的隔壁,是杨大大一家,老两口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小女孩儿长得又瘦又小,大大的眼睛,很招人喜爱;杨大大是公交司机,曾和一个朝鲜姑娘同居,生下孩子后,鲜族姑娘就回国了;杨娘不能生育,虽然孩子非亲生,但杨娘很宠惯她,孩子小的时候,家里炼乳、奶粉不断,孩子大了每天也还在喝,什么好吃买什么,下来时令水果,多贵,家里都先有;邻居们都说,孩子不长膘儿,都是他们老两口给硬喂的。

杨娘家有很多老唱片,没事的时候,她常搬出家里的老式电唱机,放上唱片,什么‘王二姐思夫’、‘孟姜女哭长城’啦,咿咿呀呀的,还闭着眼睛跟着哼哼;每次我去,她都拿出她的这些最爱招待我,其实我真是不喜欢听她那些戏,为了不伤她的心,只好耐着性子陪她听下去。

12、通往医院的路上

快过年了。

5岁的伙伴小军病了,在发高烧,小军的爸妈因”反动学术权威”被关起来了,他和年迈的奶奶生活,怎么办?

背着楼里的大人们,我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找了一个爬犁,用棉被将小军严严裹上,从我们住的哈火车站出发,一人在前面拽,几个人在后面推,一直拉到南岗大直街的省立医院;七手八脚的把小军弄到了医院的急诊室,大夫们看到一群孩子带一个那么小的患者来看病,都惊讶得不得了。

13、集体厨房、公共间

二十三小年儿,民俗中的扫房日,各家忙活完自家房间的大扫除,自发的开始了集体环境的清扫,集体厨房、公共厕所、公共走廊、楼梯、楼道墙壁、凡是公共的空间,都在集体大清扫之列。

忙完之后,看着整洁清新的集体环境,有人又从自家拿出大一点儿度数的灯泡(只有过年时才这么做),为所有的公共间换上,好让邻居们过一个亮亮堂堂的年。

最盼过年的,是小孩子们;刚进腊月,大人们会为孩子们扯上些布料,做新衣裳;然后拿上购货本,去粮店或供销社,买限量供应的花生、瓜子、水果什么的,回到家,在集体厨房里,把花生瓜子炒熟装起来,等着过年。

财政厅的宫姨不是炒瓜子,而是用小煤火慢慢的烘瓜子,细细的小火儿,再加上功夫,哄好的瓜子都张着嘴儿,黄橙橙的仔仁儿,可香啦,每每这时候,我在锅边站上一会儿,就会得到一把鼓溜溜的咧嘴香瓜子。

年三十儿的晚上,几家的孩子在公共厨房的地中央,摆上一个小桌,从兜里掏出各自带来的花生、瓜子、糖果;边吃边轮流讲故事守岁,熬到午夜十二点,吃完年夜饺子,出去放鞭炮。

小弟跑出门外,把成挂的小鞭炮,拆开装在新衣服兜里,放一个掏一个,玩的兴高采烈;不知是谁,将点着的小鞭炮,偷偷塞进小弟的兜里,哈,这下他的身上炸开了锅,“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新衣服烧了几个窟窿,脸上被炮药崩得黑呼呼的,眼睛也睁不开,只好哭着跑回了家。

大年初一,熬夜的孩子们还在梦乡呢,团拜的人们就登门了,一拨一拨的,络绎不绝。
电影机的严叔,领着孩子挨家拜年,把各家给孩子的糖果花生装起来,回家掏出来装盘,再招待家里来的其他客人,省着还得花钱买。

晚上,筒子楼大走廊的尽头,挂起了银幕,电影机的叔叔们要给居民们放电影啦;孩子们欢腾起来,满脸“黑麻点”的小弟,和另一个孩子志愿当起了把大门的,只许本楼的人观看,不许外人进来。

外院的孩子们听说楼里放电影,急得不得了,围在门口,叽叽喳喳的。

大门落锁后,电影终于开演了,放映的是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台下,几十双小眼睛紧盯着银幕,看得津津有味,角落里,七八个陌生的孩子,也在专注地看电影。

过后才知道,外院的孩子们,是用家里分给自己、而自己又舍不得吃的一个橘子、一个苹果、几块糖、贿赂了小弟他们,才得以进来看这场电影的。

文革后期,王双印叔叔拄着棍子来看父亲,据说,他是因文革期间受不了批斗,从楼上跳下去,把腿摔坏的;郭叔叔也来过,爸爸说,郭叔叔唱的那个东北民歌,那个腔调、那个韵味,是没人能比得了的。

14、筒子楼里的人家

财政厅的李姨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她家的千尧叔叔很怜惜她,几乎包下了所有的家务。

每天,叔叔很早就起来,收拾屋子做早餐,摆上桌子盛好饭,又为李姨和女儿打好鞋油,然后用扫帚疙瘩敲着床沿大喊着:起来起来,赶紧吃饭赶紧走人!只要听到千尧叔大喊大叫,我们就知道他又忙活啦;每逢此时,李姨总是笑笑:喊呗叫呗,有人给干活就行啊。

有一次,千尧叔叔家包饺子,我们几个小伙伴去帮忙,偷偷地把些榛子壳包里面,把李姨的牙都咯豁了,吓得我们好几天都没敢露面儿。

王奶奶一个人生活,住在李姨家对门,老人家保养的特好,红黄满面的,身体壮着呢,每个月姑娘和儿子按时送抚养费,晚一天儿都不行;一天傍晚,我和妈妈从外边回来,在楼梯上碰到了王奶的儿子,他向妈妈诉苦:“姨,你说我妈多邪乎,我送钱就晚了不到一个礼拜,挨了顿骂不说,都不让我吃晚饭,就把我给轰出来了,你说她咋这样呢?”

集体厨房里,每次做完饭,王奶奶都会往自家的煤盆子上面,撒上薄薄一层煤灰做记号,那不是防有人偷她的煤,而是防她自己的姑娘;有一次就听王奶奶训她的姑娘:你单位离着近,可别上我这蹭饭呐,你妈可是不挣钱的主儿!

别看王奶奶对子女严厉又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的子女可孝顺啦,王奶奶有事,子女招之即来,年节之时,儿女们给母亲买东西、带礼物都比着来,招来很多邻居的羡慕 。

郁姨从农村投奔他家叔叔来哈,因没工作,卖起了冰棍,由于郁姨肯吃苦,一家人生活得还不错,可后来郁姨捡起了破烂,而且像是有瘾似的,一发不可收拾,连冰棍也不买了,专职捡起了破烂,家里捡来的物件还挺时兴呢,随着时代的变迁,家里的物件也在更新,什么台灯、唱片,后来是电饭锅,八成新的被褥、衣物什么的。

直到几十年后,说起捡破烂,郁姨十分的后悔,她告诉筒子楼去看她的老邻居:她得了严重的牛皮癣,浑身痒的受不了,怎么治也去不了根儿,估计是捡破烂招来的病。

15、筒子楼厨房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筒子楼又遭受了一次劫难。

文化局隶属的机构无一幸免。

楼里的”反动学术权威”、”文艺黑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都进了”牛棚”。厅长赵大大、东北电影制片厂经理温叔,还有父亲都被隔离,王双印和郭叔叔也去江北“改造”了。

文革运动的排山倒海,让人措手不及,心里没底。

由于崇尚苏联,当时我们很多文化系统家属的孩子名字都很“苏”化,象阿吉(俄语1)、得娃(俄语2)、得力(俄语3)、丽娜、芬妮、卡佳、别佳。就连我的名字,父亲也是崇尚苏联女英雄‘玛丽代’取的。

大人们被关起来,吓坏了我们这些孩子,吃过晚饭,我们聚在集体厨房里,开始改名字。

经过一晚上的商量,大家都有了新名字:‘阿吉’改成了文革、‘得娃’改作阿楠、还有红卫、卫兵、亚丽、晓芬、文佳;我也把名字的后两个字颠了各个。

我们定好,第二天各自回家拿户口,到派出所找警察于叔叔去改户口。

松花江派出所的于风哉叔叔,是一个很和善、‘面乎乎’的老警察,父辈们都叫他”三期”警察,就是他从伪满就开始当警察,一直干到现在;因为他为人和蔼可亲,虽然历史不红,但文革中没有被触动,是老百姓公认的老好人。

于叔叔相当支持我们,顺利地给我们改了名字。

小弟学习马虎不认真,惠姐常考他,把“大”字写的很小,把“小”字写的很大,小弟真的就念反了,把小字念成‘大’,把大字念成‘小’,逗得我们直劲儿乐。

16、筒子楼外的大街上

大街上,闹哄哄的传来一阵阵锣声,原来是“黑帮们”在游街,载着“黑帮”的大汽开得很慢,小弟吓的脸色煞白,慌忙跑回家插上门,说爸爸在游街,高帽上写着名字呢;我出门一看,又高又尖的帽子遮住了半拉人脸,是赵大大游街经过门前,还是小弟认错了字。

爸爸患有严重的胃病,黑帮们吃的大都是粗粮和高粱米,工宣队里有一个爸爸的老部下,经常会偷偷在碗的底下放一个白膜或几片肉,上面盖上菜,特别的端给爸爸,‘喝令’爸爸到一边去吃饭。

17、哈火车站的站台里

筒子楼里的”头脑”们都进了牛棚,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幼;由于关”牛棚”的人不发工资。

天还没亮,我穿上破旧的衣裳,叫起小弟和楼里的孩子们,拿着用粗铁丝桅成的小挠子,从火车站1号门通勤口底下钻进去,爬到拉煤的货车上去搂(偷)煤,或者去捡煤核,以补贴家用。

18、筒子楼.抢房子

一封蓝边的航空信,拿在愣神的晖姐手里,是晖姐的男朋友从北京寄来的,信里说,因为晖姐的出身,政审不合格,他们只能分手了。

晖姐都快30岁了,这封绝交信,让视惠姐为命根子的母亲,一股火住进了医院,18天后不治身亡;因和继父住着不方便,惠姐住进了我家。

父亲开始为大龄的晖姐找对象,通过教育界的朋友,介绍惠姐认识了毕业于清华大学、因写反映社会阴暗面日记,被分到东北的大龄青年尚老师。

尚老师是个纯粹的、刚出校门的知识分子,他所有的行囊和物件,上面都写着和绣着自己的名字,让人觉着他象刚出幼儿园的孩子。

两人结婚没房子,想到惠姐的继父冯叔是省文化局的,单位可以给他解决住房,我们去找冯叔商量,但冯叔坚决不同意搬出。

我很生气,便找几个小伙伴,一不做二不休,将冯叔的行李、家具和物品一股脑儿的给扔了出去,替晖姐抢回了房子。

在筒子楼邻居们的帮助下,尚老师和晖姐去上海旅行完了婚,住进了我们为他们抢回的新房里,开始了新生活;买秋菜的时候,尚老师很认真的在他家门后的走廊里码菜,他不像别人家那样一颠一倒的码放,而全是根朝里摆着,费挺大劲儿刚码完,一开门,全都散塌了,他自己还纳闷呢,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母亲只好一点点的教他再重新摆。

不久,尚老师也被隔离审查,关进了学校的地下室。

我和小伙伴们相约去看他,在学校一间昏暗的地下室里,我们见到了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的尚老师,他委屈的告诉我们,他只不过在日记里写了东北的老太太冒着严寒,在外卖冰棍的事,怎么就对社会不满了呢?他想不通;透过厚厚的镜片,他掉下了大滴的眼泪。

19、筒子楼门前.大街上

文化大革命,遍地的‘红色海洋’。

我用红钢笔水,把电影胶片染了色,做成一朵朵的葵花,花心中间别一枚毛主席像章,跟大人们走向街头,游行、喊忠字口号;游行队伍里,不时的有路人加入;有的人为了表忠心,竟直接把毛主席像章别在了肉上。

筒子楼的男女老少,茶余饭后,也离拉歪斜的在楼前跳起了忠字舞,我和小光、文革、秀芬她们则跳着当时最时兴的‘忠’字舞–北京金山上….。

因为离火车站近,楼道里经常可以看到文革串联滞留的人。

一对来自南方的小兄弟病了,倦曲在楼梯缓台上,发着高烧,母亲将他们接到家里,喂了药,又熬了小米粥;住了两天,病愈后的弟兄俩千恩万谢的,又继续去串联了。

20、哈尔滨火车站

筒子楼里的小伙伴们也呆不住了,去串联?没出过远门,心没底儿,组织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小分队,登火车去宣传吧:从小在火车站边长大的孩子们,对火车亲着呢。

以前,去站台里,要从1号门的铁栅栏底下往里钻,现在,我们是登车去宣传毛泽东思想–革命行动!我们便挺直腰杆、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进得站来,找到了车站的军管会,说明来意,受到了解放军的热烈欢迎。

我们随军管的一支队伍开始登车;跑牡丹江始发,北京终点的66、返回为65次的旅客列车,开始宣传毛泽东思想。

火车车厢狭小的过道,成了我们的舞台,大家一字排开,背老三篇、唱语录歌、跳忠字舞,每次都演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很受欢迎;旅客们一个劲儿鼓掌,要我们再来一个,我就只好再来段口琴独奏,或是吹段儿笛子。

战士们有时也跟我们一起给旅客助兴,河南籍的小战士王豆豆,跳的忠字舞就特别带劲儿,跟专业演员似的。

每次,从车的第一节车厢演到最后一节车厢,往回返的时候嫌过道窄,走得慢,我们就在列车停靠站的时候,赶紧下车,在车下猛跑着返回原地。

有一次演完,大家从列车上下来,还没跑到前头,火车就开了,只好赶紧抓车门子往上抢,那情景,就跟铁道游击队似的。

车到北京,歇半天往回返;到哈后,休一天一夜再跑下班车;跑车时,我们吃的是乘务饭,下车跟部队吃的是高粱米饭。

21、筒子楼里

筒子楼里,我是一个活跃人物,帮这家带孩子、跟那家孤老做伴儿,给人跑跑腿儿;邻居们挺喜欢我,有什么事都爱叫上我,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虽然粮食定量,但它丝毫没有影响我吃“百家饭”;宫姨经常喊:“小丽,今天我多抓了把米,带你的份儿啦…..”,有时王姨喊:“今晚来我家吃吧,我熬的你最爱吃的大碴粥”。

22、医院急诊室

晖姐在粮管部门工作,有时她值班会叫上我;跟着晖姐值班,也就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没什么事儿。可跟着岳姨值班可就不一样了。

楼下的岳姨是省医院的医生,也经常让我陪她去值夜班。

自参加工作后,岳姨因医术好,手法麻利,多年来一直在医院的急诊室工作。

晚上有时急患很多,一次我跟她去值夜班,忙到了大半夜,刚躺在床上想歇一歇,“砰砰砰”有人砸门:“牙疼受不了啦”,“等天亮挂牙科吧”我们没理他;一会儿,又是“砰砰砰”:“拉肚子肚子疼啊”,“先拉着吧,等天亮挂号再看”。

折腾一会消停点儿了,我们刚眯了会儿,“砰砰砰”:“喝药啦!”哎呀–这回可得快点开门儿啦。

打开门,抬进一个小伙子,脸色煞白;岳姨赶紧给病人听诊,麻利的递我一个垃圾桶,让我把垃圾倒掉,用水刷刷,然后冲药马上给病人灌。

我拎着桶,小跑着涮完,冲了大半桶粉色的药水,用破木头棍儿搅了搅,踮着脚挂到点滴架上;灌完药,小伙子开始呕吐。

哇!吐得我直恶心–岳姨的工作可真不好。

一会儿,进来个干部摸样的中年男人,上前就给了小伙子一记大嘴巴:“你个没出息的,一会我的同事来,我看你的脸儿往哪儿搁?”小伙子转过头去,拽过一张报纸,盖住了脸。

结婚很晚的岳姨,爱人是某大学讲师,有了婚外情后不怎么顾家,家里家外都是岳姨一人儿忙活;有时心疼妈妈,不到十岁的姑娘都踩着小板凳做饭、擦地、收拾屋子。

后来,由于心不静,岳姨在自己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医院门前,遭遇了车祸。

当人们把她抬进急诊室抢救的时候,在那个她曾抢回过无数生命的床上,她却再也没能醒过来。

23、筒子楼后面的小二楼

因为筒子楼是省财政厅、省文化局和省电影机三家单位的家属宿舍,所以,身为电影机厂工人的老叔一家,也和我们住同一幢楼里,只不过他们住在后面接出的拐巴小二楼里。

小二楼是室外楼梯,里边住着两户人家,另一家是一位警察,工作很认真,就是爱喝酒,属于‘不喝正好,一喝就醉’的那种人。

一次,警察醉酒被人送回来时,满身泥水,身上的枪还在,可手上的表却没了,醒酒后的警察气得直骂:“哪天抓住撸我表的人,我一枪崩了他!”

妈妈叫他帮着照看点儿放在后楼梯缓台上的酱缸;一天吃饭时,弟弟去叨大酱,警察不认识小弟,看有人‘偷酱’,竟拔出手枪对着弟弟,弟弟吓得直哭;妈妈找到他:你怎么能拿枪比划孩子?看他直么瞪眼的样儿—又喝高了。

警察常值夜班,扔下老婆和孩子在家。

老叔还是哈尔滨市工人业余管弦乐队、巴里栋{一种特大的管乐,在身上能绕好几圈的大喇叭}的演奏员。

那时正值文革时期,不占用工作时间,全是业余时间排练和演出。

老叔也是白天抓革命、促生产,晚上参加文艺演出,经常到半宿拉夜,回来的很晚,
所以,我就成了两家的常客,帮看孩子,晚上做伴壮胆,{其实那时我也是个孩子呢}。

还有一个最艰巨的任务:帮老叔抄演奏用的曲谱—那都是分段的和弦,而且,用的全是五线谱。

帮忙的报酬,是老叔常送我的、在当时比较紧俏的演出票。

一天,老叔带回一个消息:

外国朋友送给毛主席一个芒果,这个芒果被主席送给了北京的工宣队组织。

芒果,当时对中国人来说还很陌生,所以,这个体现主席对人民群众关心爱戴的芒果当时很轰动,有人提出要在全国巡展。

没过几天,老叔拿回一件白衬衫、一条领带、一条藏黑的毛料挽脚裤、还有一双锃明瓦亮的大皮鞋,说是迎芒果巡展上面发的,巡展完后还要交回去。

24、火车站通往省政府的路上

芒果终于到了。

哈尔滨火车站前,人群攒动;列车到达哈站,人群沸腾了!一个工宣队员,严肃庄重的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玻璃匣子,匣子里盛放着一枚金黄色的芒果,慢慢的向外踏动着,从火车站到省政府,一路上,人山人海,人们奔走相告,争相一睹这来自他国、带着领袖对人民爱意的芒果;庄严的乐曲、神圣的礼仪、盛大的排场,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

喧嚣完了,看着崭新的衣裤和鞋,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穿它玩玩去吧;正好,“政治任务”完成得好,放半天假。

管弦乐队的二三十个年轻人去踢了一场球,疯狂的玩、疯狂的乐,新皮鞋有的都踢张了嘴儿。

交上去的结果,是每人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

老叔的检讨书,是我帮他写的。

25、筒子楼人家

筒子楼里最老实厚道的人家(我可没说别人家不厚道啊),当数史大大一家,史大大老两口,平时见人总是笑呵呵的;虽然,在筒子楼里,可能他们的年龄最长,但见了邻居,史大大也总是先笑呵呵的问候、然后靠向旁边让路;知道我经常练钢笔书法,时不常的史大大会送我几支他们单位产的钢笔和油笔,那油笔是大三棱的款式,在当时是很时兴的。

那时候的人都很封建;妈妈是居民组长,我最打怵的是去她家收水电费,如果是老两口和姑娘在家,我会大方的和小伙伴进屋去取,如果是她家的儿子在家,敲开门后,我们都不好意思进屋,而是红着脸等在门外。

史大大的姑娘爱上了她们单位的同事,一位肯上进的、有点残疾的小伙子,但家里不同意。
秋后的一天上午,史大大家的姑娘结婚,没有鼓乐、没人祝福;楼下来了接亲的车,姑娘从家里用胳膊挡着头,自己跑下楼上了车,悄悄的被接走了。

史大大的儿子后来当上了市级领导,有一次我家有难处去找他;他在楼上看到我和妈妈,赶紧跑了下来,热情的接待我们,并派他的秘书马上前往,为我们解决了问题。

楼下小走廊住着的杜大大老两口都是荣转军人,在朝鲜战场上,他们各自失去了一只眼睛,是一对德高望重的前辈;常见杜大大买菜归来受杜姨的埋怨:“一样的去买菜,怎么你买的都是些破吧乱糟的?”杜大大一笑:“都挑好的,孬的也总得有人要啊,国家困难,咱也得体谅体谅菜站哪。”

郑叔夫妇都是福利厂工人,姑娘嫁了一个个体药业的老板,孩子很小,老两口给看着;没事的时候,老两口也在家给姑爷的药店加工中成药。

一天,邻家的孩子慌张的找到正做饭的郑婶:“姥姥姥姥,不好啦,你家圆圆把大药丸啃着吃啦!”郑婶摸着来报信孩子的头,当着集体厨房很多人的面说:“没事没事儿,那药丸都是绿豆面子做的,药不死人。”

26、老彭

老彭攒了好几个月的钱,又好不容易托关系跟人要了张自行车票。

新买的自行车骑了还不到一个礼拜,放筒子楼门前,丢啦;老彭这个上火呀,起了满嘴泡,吃饭疼得呲牙咧嘴,又得提前40分钟,挤公交车去上班了。

忽然有一天,他看见筒子楼的拐角处,放着一台八成新的自行车,很长时间不见有人来;心想,反正我刚丢了自行车,先骑着吧;拿脚一踹,蹬着上班去了。

没两天,警察找上门来,老彭还不服气呢:我丢了车没人管,我捡了个车就要办我?!
警察可没管那个,说你任打认罚吧?罚:掏80块钱,打:蹲一个礼拜拘留。

不等老彭答话,他媳妇赶紧说:“咱没钱,你还是去蹲几天吧。”

老彭放出来的那天,一进门儿,先是拽着媳妇的头发,把媳妇一顿胖揍:“那里是好人待的地方吗?下回有这事儿,你去尝尝滋味儿!”

27、筒子楼后院

筒子楼后院,有一排木板棚子,那是各家的储物间;平时,人们放些杂物、煤拌子;过年的时候,每家都爱把采购的冻梨、干豆腐、元宵什么的放棚子里。

有一阵儿的年节里,储物棚总是被撬,年嚼喝被偷;后来有的人家就把东西包好,偷偷的放在棚子顶上;还别说,棚子被撬,棚顶的东西还真就不丢。

有一天,派出所的民警来到筒子楼,带走了小二楼警察的儿子,一个刚十四岁的男孩儿。

几天后,男孩儿放回来了;他跟邻居们说:妈妈管的紧,不给他零花钱,他就‘小的溜儿’的偷点吃的喝的用的,换俩钱花花;这是第29次啦,以前的28回都是他自己干的,这次他偷的是商店的毛线,他叫一个女的帮着拿毛线去换钱,犯事啦:哎呀,男孩搔了搔头发:“男的够哥们儿,女的就是不可靠!”

28、筒子楼.厨房里

殷叔是商委的一名干部,不爱说话,属于那种多看不说、心里有数的人;偏偏他的白眼仁又多,所以总是让人误会他爱瞪人。

集体厨房里,大家都在忙着,刚进来的邓叔和殷叔打招呼:“做啥好吃的呢,老殷?”一连几声,也不见回应,看到厨房里还有其他人,邓叔顿觉很没面子,走到殷叔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我说老殷,你做什么好吃的啊?”,殷叔连头也没抬:“哦”了一声,惹得邻居们掩面偷偷的笑。

住在殷叔家里间的是电影机厂的陈叔,一个善于走上层路线、一直向往升迁的人。

陈叔隔三岔五的请客,客人从殷叔家经过,殷叔就总是从门里探出头,一声不响的往里瞅;常了,大走廊里,邻居们只要看见老殷头探出脑袋一瞅半天,那就是陈先生又在请客、走上层路线啦。

果不其然,年底,就传来了陈叔晋升车间主任,转年又提升为副厂长的消息。

走廊里,常有孩子们告状:“妈、妈,老殷头瞪我!”“瞪你就别瞅他!”母亲们告诫着孩子。
我总爱刨根问底,问殷叔的爱人:“姨,他不爱说话,你们怎么搞的对象啊?”每逢此时,阿姨总会笑笑:“写信、传纸条。”哈哈,我笑喷。

阿姨讲了一件事,让我对殷叔肃然起敬。

在粮管部门工作的晖姐,平时,经常给筒子楼的邻居们批挂面头儿;年节时,殷叔也常给邻居们批进价的水果。

一次,阿姨的同事拿着条子,要殷叔給批几箱水果回去搞福利,还递话给殷叔说要意思意思,殷叔看了看条,扔在了地上,一句话没说,走人了;气得阿姨回家跟殷叔打了一架;那天,只听殷叔家的阿姨在骂人,从始至终,没听见殷叔吭一声儿。

派出所的张所长也住在筒子楼,他也经常请客,周末的时候,常见他在集体厨房里上灶;但他请的都是他的下属和所里的普通民警,用他的话说:慰劳慰劳他们,他们很辛苦,我让他们到家里放松放松!

李叔住在老殷头隔壁,也是警察;多年前独自一人从农村来哈,是筒子楼的邻居们帮他找的对象、安的家;李叔的鼾声特别大,夏天开窗开门睡觉,开火车似的鼾声,半个筒子楼都能听得到。

别看李叔睡觉鼾声大,头脑可警觉着呢;一个夏天的夜半,李叔正在家中眯觉,一个老头从火车站方向跑来,喊被人抢了包,派出所值夜班的民警睡眼惺忪的追反了方向,李叔光着两只脚追了出去,一会儿就逮住了小偷,为老人讨回了包裹。

事后,作为一个老民警,李叔批评那两个年轻小警察:派出所值夜班,哪能关门大脱大睡?那不耽误事儿吗?!

29、楼下的集体厨房

韩姨一家是鲜族人,全家住在筒子楼一楼大走廊的里头。

她家的客人很多,都是延边的老乡,这些客人大多是做小买卖的,主要是卖咸菜,因为我常见韩姨家的客人,在楼下的集体厨房里洗鱼、洗白菜、刷大桶和大盆。

因为是一楼,韩姨家后窗不临街的小院里,放了很多埋了半截的小缸,小缸里腌满了辣白菜,有时候韩姨会送上半颗给我家,吃着辣白菜,就着大碴粥,可下饭了。

因为离火车站近,韩姨家的客人也总不断,一拨一拨的;韩姨就在举架特别高的走廊里,搭了一个大吊铺,供她家的客人留宿。

这些鲜族人特别懂规矩,从不讨人嫌,居民们做饭的时候她们不大出来,集体厨房空闲的时候,她们出来忙自己的,忙完后会把厨房水池和地上擦得干干净净。

韩姨人长得很漂亮,大高个,一笑两个酒窝,也很能干,家里家外都好像是她一人忙活,她家的叔叔却生的矮小干瘦,但很精明,两个人在一起,背地里邻居们都说相差太远了。

于是有一天,我守着叔叔问韩姨:“你家叔叔不干活也不做家务,你家啥事都还他说了算,这太不公平了!”

韩姨告诉我:“我俩原来都是部队的,我是首长的未婚妻,他是首长的勤务兵,他特别会来事儿…,”叔叔在一旁赶紧接话,笑着说:“我把她撬过来地,就是相中她能吃苦,能干,人又长地漂亮,哈哈。”临末了,叔叔又一本正的说:“你不知道吧,我们鲜族男人多数不干活地,靠女人地侍候。”

30、筒子楼门前

高叔叔家也住一楼,工余时间他爱打鱼摸个虾什么的,有时候他会把网来的虾分送给邻居们尝鲜,工休时,高叔叔也不知道从哪弄来金鱼,蹲在筒子楼的门前卖;一瓶瓶的罐头瓶子里,无颜六色的小金鱼活蹦乱跳,招来很多孩子和人们的围观,看着卖得挺好,高叔叔索性连班也不上了,专卖金鱼。

一次,小弟拽着妈妈来到高叔叔摊前,非要买几条金鱼回家养,妈妈正要掏钱,高叔叔连忙拉拉妈妈衣角,小声的说:“嫂子你先别买,你看我的鱼欢实,回家养不了多久就死;你要买,明天我给你拿好的,省得你回家骂我。”

头脑活泛的严叔也摆摊卖起了水果,可能比卖水挣钱,严叔叔水果卖得挺来劲儿。

大姨妈家的哥哥从小在筒子楼长大,后来考取了外地的艺术院校,全家也都去了外地,这次哥哥特意到哈市来看妈妈;下了火车,在筒子楼的门前、严叔叔的摊上买了一串香蕉,妈妈看着好像不够秤,一秤,真的就差了四两多;妈妈气冲冲的找到严叔:“阿文你不认识啦?你拐我们的秤!”

严叔叔赶紧又拿出一串蕉,递到妈妈手里:“小时候认识、小时候认识啊。”妈妈没要他的馈赠,只要求他补足了秤。

31、铁路的二层小楼

筒子楼的对道,有一处铁路的二层小楼,楼上有一户里,住着一位老人和他的两个儿子,老人虽年岁不是很大,才五十岁出头,但已是满头白发,瘫在床上,极其虚弱。

年轻时的老人,曾是哈站铁路职工食堂的大师傅,日本战败撤退时,老人在哈站附近见到一个被遗弃的日本姑娘,姑娘又脏又虚弱,快要饿死了;老人给她买来吃的….;。

后来,这个日本姑娘美子就和老人成了亲。

美子很会料理家务,人长得也很清秀,白白净净的,长长的小细辫儿在头上盘了一圈,见人总是谦恭的先打招呼。

美子很有学问、还懂电器,筒子楼里和周围的邻居,谁家的电路不畅或收音机坏了,她都爱帮忙,而且能很快的就修好。

多年来,美子和老头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叫有平、有福;组长韩姨满口的牙几乎全掉光了,说话撒气漏风的,总是喊他家的两个孩子为:油瓶、油壶,我们也一直跟着这么叫。

附近有一个日籍人回日本,回来的时候,给油瓶妈带来了她父母的消息和照片,油瓶妈的心活了,张罗着回国探亲,并跟老头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忘记救命之恩,一定会回来的。

老头为她准备了钱和粮票,又和两个大儿子亲自将她送上车。

可火车刚过山海关,油瓶妈就寄回了钱和粮票,抱着小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油瓶和油壶两兄弟听说后,马上乘车去追赶妈妈,无奈,到了山海关被截了回来。

受不了这打击,老头从此病瘫在床,一厥不起。

小二楼的楼下,对着门可住两户人家,但只有曹大大一家住;曹大大家很厉害,对门搬来一户人家,没住上几天,就被大大家‘打跑’和‘欺负’走了,因为曹大大家人口多,可能是想趁机占房子吧。

忽然有一天,对门搬来了一对小两口,男的是常驻‘局子’人员,女人是‘登大轮’的,这下子曹大大家可惹不起了,而且,还得常帮外出不着家的小两口看家望门儿呢。

32、集体厨房里

我从小就爱吃土豆和西红柿,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中午,我干脆就烙土豆片当午饭,把土豆打好皮,用刀切成稍厚一点的片,用平底锅烙,熟了后撒一点点盐面儿,很好吃。

小伙伴们一闻到我烙土豆片的香味,都聚到集体厨房里,排着队等我的‘施舍’,有时冬天还没过完,家里的土豆就叫我们吃光了,邻居们要给我家补土豆,父母不要,只好每年秋天多买些土豆预备着。

33、哈尔滨火车站站台里

省电影机经常演电影,我也就和小光、阿巾、秀芬经常去看;走大路从霁虹桥过去要20多分钟,可要是从1号门钻进去,在站台里走,跨过23条铁轨,出去就是电影机厂的旁门了,只要10分钟。

一次听人说,电影机演禁片《红楼梦》,我们几个小伙伴匆匆吃了口饭,穿铁道赶去了;回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我挨了父亲一顿胖揍,理由是:穿铁道多危险,出了事就晚了!
小孩的天性就是玩,挨打也照样钻铁道,我们经常去站台里的货场玩,有时带回一把玻璃球(吹灯泡用的)有时揣回几个冻柿子。

最有趣的一次是:站台里运了好些鸡仔来,那些黄澄澄、毛绒绒的小东西,看着真是好玩儿,可我们没法儿拿,于是,就把身上穿的衣服掖在裤子里,往衣服里装鸡仔,回到家后,妈妈看到说:“什么东西乱动啊?”我们一只只的往外掏,把妈妈惹得又气又好笑。

有时,我们用细铁丝栓好一毛钱,放到街面上,另一头攥在手里,躲在地下室的外墙边,路过的人发现钱后,刚弯腰一捡,我们就一拉铁丝,捡钱的人以为风吹的呢,跟着走跟着继续捡,直到我们哈哈大笑,路人才尴尬的离开了。

弟弟的军帽被抢了,碰巧有一天那小子从楼前过,弟弟认出了他;一吹哨,筒子楼的小孩子们一拥而上,打了他个满脸花,紧接着,那个叫‘三晃’的孩子叫来了大批人马,带着军刺来复仇,把筒子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从上午十点到傍晚,没有散去的意思,筒子楼的小孩们不敢出门了,

爸爸只好去找派出所的于叔叔,又带着‘三晃’去医院包扎伤口,才算平息了这场‘战乱’。

哈尔滨火车站,这些天很是热闹,敲锣打鼓,人山人海的;原来,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

34、筒子楼的家里

听说,很多同学都响应号召,报名下乡了。

筒子楼里,大部分叔叔阿姨都是反动学术权威和黑帮,爸爸也被关起来了,为了和黑帮父亲划清界限,我决定也走,报名下乡去。

来到久违的学校,文革的痕迹无处不在,残破的教学楼在瑟瑟秋风中抖;很多同学每天聚在校园,选择着上山下乡要去的地方。

我报了名,接着的几天,就是每天去看大榜。

终于批下来了,是北大荒的生产建设兵团。

因为父亲被关着,所以,老叔就帮我打点起来,他给我钉了个大木箱装行李,又拎来一只墨绿色、铁皮包边的漂亮小铁箱,说是父亲委托他送我的书箱。

这是一个机型8.75电影放映机的包装箱,我很喜欢,并选了一张苏联影片《姑娘们》(1961年出品)的海报贴在了里边。

1968年11月3日,我和成千上万的知青一样,穿着臃肿的黄军装,背着行囊踏上了北大荒的征程。

因为我家离火车站近,筒子楼就成了知青战友们的中转站。

上海知青探家途经哈市,母亲留他们吃饺子,这些上海人哪里会包饺子,但非逞强自己包;结果等他们闹腾包完,火车都要开了,只好每人匆匆吃几个,就跑去赶火车了。

北京知青小王回家在哈转车,来到筒子楼,家里没人,在我家的碗橱里摸了个窝窝头,邻居们给的菜和开水,吃完走人啦。

有时碰上换乘不顺,或者南方发大水,战友们会在家里住上几天,父母和筒子楼里的邻居,都象见了我一样,帮着买车票、送站。

一次,我探亲回家,晚上送和我一同探亲、在哈转车的知青小陈;送完从站台里出来,我就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因为离家近,我没怕。

我走的快,后面的人也走得快,我慢下来,那个人也在后面慢慢的跟着;我突然加快脚步,然后猛一回头,断喝一声:“你跟我干什么?”这下倒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说:“我…我想跟你交朋友”;我说:“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这时刚好到筒子楼门前)
我拐进筒子楼,告诉了小弟,小弟和喜子跑出去,追上那小子,把他痛扁了一顿。

筒子楼是我的故居,也是我知青战友们念念不忘的地方,连里有人探亲或出差路过哈尔滨,都不忘去筒子楼落落脚,每逢我告知地址时,战友们都抢着打趣道:松花蛋35个,哈站前小二楼的卖(哈站前松花江街35号)!

35、筒子楼.派出所

我下乡的时候还不到20岁,筒子楼里有很多家庭都有下乡的,有的人家都走上好几个。

兵团以面食为主,所以探家的时候,南方的战友都带黄豆、粉条、山货,我们哈尔滨的知青呢,就往家里捎白面、豆油、倭瓜子什么的。

一次,一辆兵团来的大汽车停在筒子楼前,扛面进楼的小伙子出来时,发现放驾驶室里的黄书包不见了,书包里有战友们托他给家里带的信和粮票。

他急得不得了,上派出所报了案。

派出所的民警召集了筒子楼里所有的孩子;一直到晚上,也没人承认;民警小刘吓唬着孩子们:不承认谁也别想回家,关你们一宿!

喜子的父母是龙江剧院的,听说孩子要被关一宿,喜子妈气冲冲的闯进派出所,不由分说,将派出所外屋地中央的一排卷柜一个个的,全都推倒了,惊得所长跑出来,好歹才劝住了她。

还是所长有办法;最后,所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让孩子们看着他,一个个从他跟前走过,到另一个屋子里去。

大多数孩子虽然胆怯,但也过去了,只有温叔家小海走过所长面前的时候,惊慌的瞅了一眼,赶紧低下了头。

民警从小海妈妈手里要出了粮票,又和小海来到后院的垃圾堆旁,找到了已被撕碎的一大堆信件。

我探家的时候,正碰上管片民警来家(妈妈是居民组长),说起这事儿,小刘不无感慨:好家活,你们筒子楼里演木偶的(龙江剧院就演木偶戏)可真厉害,大卷柜那么沉,她能推倒一排!

36、筒子楼后院.工地.医院

下乡之前,我曾和发小晓云在家附近的派出所帮过一段时间的忙,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内勤抄抄户籍底簿,忙忙派出所的内务。

晓云是一个才女,闲暇的时候,我俩爱坐在筒子楼后院的台阶上,她弹琵琶我吹笛子,楼里的小伙伴们围成一圈儿,给我俩助兴。

我下乡走后,晓云也参加了工作,在一个基建公司做统计;小云上进要强,几年后,加入了党团组织,当上了单位的团委书记和政工科长,也有了男朋友。

一次探家的时候,听说了晓云的事儿;原来,好学上进的小云在工作中结识了驻基建工地的医生詹某,詹某死缠烂打的开始追求晓云,晓云不答应,他就天天上班黏糊、下班跟着磨叽,并在一个雨天的晚上,闯入晓云的宿舍,趁没人的时候强行占有了她。

晓云含泪和下乡的男友断了交,可能在断交信上让男友看出了什么难言之隐,他的男友拿着她的信一再问我,可我当时确实不知所以然。

始乱终弃的詹某后来又爱上了他们医院的护士,抛弃了晓云,而这时的晓云,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小云去医院做流产,医生说孩子太大,引产有危险,晓云心一横:就是死也要做!医生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翼翼的为这个不幸的姑娘做了手术,躺上手术床的那一刻,倔犟的晓云脸上淌满了泪水:她要报仇!

出院后,晓云花钱买了两把火药枪,又买了几斤钉子,掐去钉子帽,在江北租了一间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枪法。

练了仨月,用心的晓云成了神枪手,那真是一个‘双枪小美女’,说打你的眉毛,都碰不着你的眼睫毛。

当年的‘十一’,是詹某和小护士结婚的日子。

九月二十三号,晓云烫着一头的大波浪卷发,来到医院找詹某,詹某应声出来,两人在相距不到十米的时候,晓云迅速从兜子中掏出双枪,射向愣神儿的詹某双眼,左眼四根钉,右眼7根钉…..。

然后,晓云到南岗公安分局投案自首。

和我们一起共过事的、松花江派出所的小民警们听说此事,都到分局去看晓云,见到晓云后,小民警们都惊讶的说:“哈,我们平时那么练,也没有你的枪法准呐,好厉害呀!”
后来,有关媒体在报刊上以“她为什么开枪?”为题报道了晓云的事儿,了解原委后,晓云被判了缓刑。

按照文中的地址,筒子楼所在的松花江街35号,已经变成了汉庭酒店——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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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魏五锁业

    这幢建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的筒子楼

  2. 古老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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