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旅行:川藏线上

作者:刘文军(好望角),选自作者游记《边缘旅行》(人民交通出版社,2016年7月),联系方式:QQ2677018332。

时间:2014年4月1-9日

向导:李贤,成都雪山雄鹰户外运动公司

路线:成都-康定-新都桥-理塘-巴塘-芒康-林芝

路程:1700公里

翻越二郎山

成都的天气总是雾蒙蒙的,老天爷很难在它的上空露个笑脸。记得2006年夏天,我因公务在成都住了20多天,似乎从头到尾就没遇到过一个晴天,绵绵细雨倒是不时光顾。

这次因为走川藏线,第一站先到了成都。下了飞机,感觉天还不错,心里有点美滋滋的,哪成想,晚饭后到宽窄巷子闲逛,老天突然变脸,一场春雨突袭而至,情急之下,随朋友躲进一家茶馆。正巧,茶馆里在上演川剧“变脸”,没办法,就用“变脸”来应付“变脸”吧。

在巴蜀之地,没有什么比阳光更珍贵的了,四川有首民歌,名字就叫“太阳出来喜洋洋”。成都人有个习惯,不管大人小孩,一遇晴天就跑到外面晒太阳,甚至连上班一族也走出写字楼,坐在茶棚里,一边喝茶、嗑瓜子、聊天,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在手提电脑上处理邮件。四川人有“蜀犬吠日”之说,虽说有些夸张,倒也形象。

不过,这只是在四川盆地才会发生的事情。四川有得是高山峻岭,一旦走出盆地,上了高原,这种情况就发生了逆转,我们这次走川藏线就着实体验了一把。

川藏线与横断山脉几乎是垂直的,从成都到林芝,一路上要翻越数座高山,还有穿行其间的三条著名河流: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一路西行,山一个比一个高,谷一个比一个深,但天气也越来越晴朗,及至雅鲁藏布江河谷的林芝一带,已是一片蓝天白云。在那里,你可以尽情地感受青藏高原晴朗的天空,享受那里暖暖的阳光。

出成都西行,遇到的第一座高山就是有“康巴门户”之称的二郎山。“二呀二郎山,高呀高万丈,枯树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冈……”听起来吓人,但实际上,与川西其他高山峻岭相比,二郎山并不算高,海拔不过3400多米,但因为它是四川盆地通往青藏高原路上的第一座高山,过去很多沿茶马古道进藏的人一出门就被它给挡回来了,所以有了“万丈”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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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1 骑上单车去拉萨

过了二郎山就是藏地,有更多的高山峻岭在等着商旅过客,但这些高山峻岭古往今来鲜有人知,道理很简单,人的眼界是受他所接触的外部世界限制的,登高才能望远,鼠目只能寸光。古代诗人钟爱高山大川,熟知地理地貌,但也概莫能外。

当年,李白在长安遥望家乡,发出一声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古代,由关中前往蜀地,要先走褒斜道,翻越秦岭,到汉中盆地,再走金牛道和米仓道,翻越大巴山,这些道路均为马帮小道,崎岖难行,但它们与藏道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李白小时候在四川长大,但他肯定没到过川西,不知道藏道的艰难,要不然这位浪漫奔放的诗人怎么也得来一句“藏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杜甫因“安史之乱”流寓成都,其间写下一句“窗含西岭千秋雪”,但他眼中的西岭雪山是透过窗户看到的,过了西岭都有些什么,老先生并不清楚。当他听说官军收复了河南河北,就开始“漫卷诗书”,准备回老家了。

过去,川藏路从二郎山经过时,要翻山越岭,费时费力,事故频发。上世纪90年代,一座长4000多米的隧道由此凿通,穿越山头只需十几分钟。隧道口有一条绕山坡而行的荒路,向导说,这就是老川藏路,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想来,在没有隧道的那些年月里,行人和车辆就是依靠这条盘山道翻越二郎山的,其难度和耗时可想而知。

向导李贤虽身为汉人,却痴迷藏区,川藏路走过不下几十次,几乎熟知路上的一草一木。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会用藏语唱藏歌,看来她的喜欢不是一般的说说而已,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问过妈妈:祖上是不是有藏族血统?回答是否定的。听了她的经历,放下心来,跟着这样的户外专家进藏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大渡河,泸定桥

出了二郎山隧道,眼前豁然开朗,山谷中,一条大河蜿蜒流淌,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渡河。

虽说已进入四月,但峡谷里的草木大部分还没有变绿,地表仍然裸露着褐色的砂石,偶有先期报春的油菜花一畦畦点缀在山坡上、河谷间,鲜艳夺目,如诗如画。只一眼,就让人醉了。驴友小袁来自上海,外科医生,说话如同炒豆,一看到这个景致,立刻嚷嚷起来:“哇,太漂亮了,赶快照相!”

一说起大渡河,自然会想到泸定桥。泸定桥建于清康熙年间,桥头石碑上的“泸定桥”三个大字为康熙皇帝的御笔。细细端详,康熙的书法气势不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题词用错了地方。

原来,这里面有个故事,说的是四川总督能泰在修桥时,误认为大渡河就是诸葛亮《出师表》中所说的泸水,即今日的金沙江,于是取“泸水安定”之意,上表请求康熙皇帝题写了泸定桥三个字。康熙至死也不会知道他给一条错误的河流名字题了辞,要是知道了,这个糊涂总督非被杀头不可。

铁索桥由13根铁链连接而成,铁链每根重1.5吨。当年建这座桥时,如何把铁链拉到对岸成了难题,一开始,人们把铁链放在船上,但船没走多远,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下游。一筹莫展之际,来了一个足蹬麻鞋、身披褡裢的云游僧人,见状大笑,说四川产竹,何不用竹筒?众人不解,僧人说:把竹筒外面串上铁环,连通两岸,把铁链拴在铁环下面,用绳子一拉,就像拉窗帘一样,铁链就过去了。众人醒悟,一试果然有效。

踏上铁索桥,桥面颤颤悠悠,脚下水流湍急,打着漩涡,轰然鸣响,让人心生恐惧。有好事者岔开双脚,抓住铁链使劲晃动,引来胆小女士们一阵惊叫。

《远方的家-北纬30度中国行》中有一个镜头:傍晚时分,两个女孩神态自若地坐在铁索桥的木板上,手扶铁链,双脚耷拉着伸向河面。也许她们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要显示一下胆量。这次到了现场,想亲眼看看这个场景,可惜时间不对,太阳高照,“演员”尚未出场。

在川西和藏东的众多河流中,大渡河是一条小河,但它的名气却不小,因为它从来就没有平静过,架在大渡河上的那座铁索桥就是证人。正如作家黄文山在《川西三题》中所说:“三百年了,经历过多少风霜雨雪,铁索桥依然高悬在激流之上,静静地注视着四时变化,人间冷暖。”

太平天国时期,翼王石达开率4万太平军抵达大渡河畔,因河水暴涨,难以过河,最后在清军的四面围攻下全军覆没。1935年,中国工农红军由泸定一带渡过大渡河,从而使红军队伍的命运发生了转折,我上小学时,语文课本中有一篇文章,名字就叫《飞夺泸定桥》。

同样一条河,毁灭了一支军队,也成就了一支军队,并且都改变了历史的走向,站在大渡河畔,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让人感慨万千。

康定城,折多山

康定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其诱因不用说,自然是那首家喻户晓的《康定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浪漫的情歌后面有浪漫的故事,故事情节是这样的:

上世纪30年代,来自四川宣汉的李依若在成都上大学,他对班上一位漂亮的女同学暗中倾慕。这位女同学来自康定,李依若称她“李大姐”。一次,李依若趁假期随李大姐来到康定。纯美的自然风光和浓厚的人文气息让李依若陶醉不已,才华横溢的他借用当地民间的溜溜调,即兴创作了《康定情歌》。令人惋惜的是,由于父母反对,李依若与李大姐的爱情未能圆满,但他的情歌却被广为传唱,被誉为“20世纪情歌之王”。

康定出情歌,也出故事,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关于康定城的来历,这个故事说起来竟然还与足智多谋的诸葛亮有关:

相传,康定在古代为西南牦牛国属地。蜀汉建国后,刘备为扩大地盘,派丞相诸葛亮与牦牛国王商量,借一箭之地。牦牛国王心想,一箭之地能有多大,借就借吧。没想到,诸葛亮事先派大将郭达翻山越岭,将一支箭插在康定城边的一座山上,射箭时又选了一个大雾天,结果,诸葛亮这一箭就“射”出了300多公里。牦牛国王大呼上当,但还是信守诺言,将康定城让给了诸葛亮。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法考证,不过诸葛亮的老谋深算是人所共知的,康定城边的那座“郭达山”和山上插的那支铁箭也许会给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提供一些佐证。

康定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这就是由雪山融水而成的折多河,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浪花翻卷,响声隆隆。沿着河边的“情歌大道”一路驶过,“张大哥菜馆”“李大姐饭店”“情歌影院”……让人目不暇接。眼前的繁闹景象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处于幽僻山谷中的西部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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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2 康定溜溜的城

一曲《康定情歌》也让城边原本不起眼的一座小山出了名,这座山就是跑马山,如今山上建起了跑马场,有些年轻人特地千里迢迢来此谈情说爱,据说这样成功的概率会大一些,是否如此,没人统计,但至少能图个吉利。
出了康定城往西,就是折多山,按原定行程计划,我们要翻越折多山,到新都桥过夜。折多山,藏语称“居拉”,意为“肠子山”,因盘山小路弯弯曲曲状如肠子而得名。

夜幕降临,车子在毛毛细雨中驶出了康定老城,很快就左盘右旋爬上了折多山。瞬间,海拔由2000多米上升到了4000多米,食品包装袋一个个鼓鼓囊囊地胀了起来。气温骤降,车里人纷纷套上了羽绒服和抓绒冲锋衣。没一会儿,挡风玻璃上的雨珠变成了雪花,外面的山体变成了白色。

大雪覆盖的盘山路经过车辆碾压后滑得很,稍不留意就会出事,这不,正走着,就看见一辆金杯车翻在了路边。几位藏民跑前跑后在推销防滑链,一问价格,300多元一副,比山下高出200元。无所不在的商品经济浪潮把这些藏民也卷了进来,他们在念佛经的同时,也念起了生意经,其精明程度丝毫不亚于内地汉民。

大车小车一辆辆排成长龙,在盘山道上缓慢爬行。接近山顶时,所有的车子都堵在路上走不动了。

“前面翻车了,走不了了,快回去吧!”一个身穿军大衣的藏族警察跑过来,大声向我们嚷嚷。

“排队等着行不行?”

“那就得后半夜了,山上过夜有危险,这里海拔高,氧气不足,以前死过人的。”

听他这么一吓唬,没人敢说话了,赶紧打道回府,回康定过夜吧。

“这真叫一个折多山,不折也得折。”我对自己说。不过又一想,这可能就是我和康定的缘分吧,你不是想来吗,那就住一夜再走吧。

返回康定县城已是晚上9点,就在大家担心住处不好找时,车子三转两转,停在了拉姆则林卡酒店门口。酒店背靠跑马山,面朝折多河,紧挨318国道,号称四星,不过据我观察,顶多相当于内地的三星,但这却是甘孜州最好的酒店。

在藏语里,拉姆是“仙女”的意思,则林卡是“宫殿”的意思,这么说来,我们住的就是仙女宫殿了。怪不得酒店的宣传单上写着:“您可以白天慵懒地在阳光下休闲,夜晚安静地在星空中入眠……”

遗憾的是,进入高原后的第一夜并没有那么浪漫,安静倒是不假,但仙女没见到,睡眠也很浅。毕竟海拔已经到了2800米。

新都桥,木雅人

翻过折多山,眼前现出一片开阔的山谷,新都桥到了,这意味着,我们已进入木雅藏区。

木雅藏区东有大渡河,西有雅砻江,自然条件优越,这里的藏民种青稞,也养牦牛和马。与其他藏区相比,木雅藏区的生活比较富裕,这一点从他们居住的房子上就可以看出来。

木雅民居外观漂亮,墙体刷成红、黄、白相间的颜色,窗户不大,给人一种秀雅的感觉。民居多为三层,偶或能见到几栋两层的建筑,几乎见不到平房。如果是三层的建筑,一层用于牲口房,二层住人,三层是佛堂;如果是二层的建筑,一层住人,同时辟出一块地方用于牲口房,二层是佛堂。不管怎样布局,佛堂是不能少的。

与嘉绒藏族民居不同,木雅民居多以石木结构为主,而丹巴地区的嘉绒民居主要由黄土夯成。令人感到新奇的是,在木雅藏区,家家户户门口都立着一个旗杆,这是为什么?原来,在木雅人心目中,旗杆是“正直”的体现,如果哪一家做了对不起本部落的事,比如出现逃兵,要么不许他家在门口立旗杆,要么在他家的旗杆上挂个狐狸尾巴,以表示对这家人的鄙视。

木雅藏区过去一直实行土司制度。由于中原政权对边远地区鞭长莫及,为安定一方,采取了册封土司的办法,即由当地有名望的头人掌管该地区的军政大权。这样做的结果是,久而久之,土司成了割据一方的土皇帝,为所欲为,不服中原政权管理,甚至驱逐或杀害朝廷命官。

清末,驻守巴塘的驻藏帮办大臣凤全被当地土司杀害,引起朝廷震怒,迅即派军荡平土司寨子,拿获土司头人,成为轰动一时的事件:

光绪十年(公元1904年)四月,凤全被授予副都统衔,任驻藏帮办大臣,在巴塘一带理政。凤全力主限制寺院僧侣人数,暂停剃度,移民屯垦,引起僧侣阶层和信教民众不满。

一天,在巴塘土司和丁林寺喇嘛的召集下,500多人手持棍棒,冲进垦场,见人就打,见物就砸,并与前来镇压的清兵发生冲突。随后,他们又召集3500多人,将巴塘城团团围住,烧毁法国天主教堂,杀死传教士,捣毁凤全寓所。经谈判,土司和喇嘛同意凤全离开巴塘。哪成想,凤全一行刚走出城门,路过一座山坡,滚石檑木齐下,50多人当场毙命。

清廷闻报大怒,派四川提督马维骐和建昌道赵尔丰“即刻剿办”。土司军队的鸟枪和火铳抵不过正规军的火枪火炮,顷刻间被打得落花流水,参与事件的土司和喇嘛被清军悉数拿获砍头。

“巴塘事件”影响重大,此后,藏区开始实行“改土归流”制度,由朝廷遣派的流官取代土司。

如今,神秘的土司制度已经远去,但它的吸引力依然不减。我10多年前看过藏族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这部小说对麦琪土司家族生活的生动描写成了我向往藏区的诱因之一。不久前,电视台播放过一部古装戏——《木府风云》,该剧的背景是明代云南纳西族木氏土司家族。我在丽江参观过这座木府宅院,从其豪华气派中不难想象当年土司势力之强大。

在摄影人眼里,新都桥是个出片儿的地方。新都桥位于木雅藏区的中心,秋日里,薄雾蒙蒙的山峦,静静流淌的小溪,色彩斑斓的草木,低头觅食的牛羊,散落山脚的藏民村寨,袅袅升起的炊烟,让手持长枪短炮的摄影人流连忘返。

可惜我们来得有点早,无缘尽享这难得的自然美景。不过话说回来,川藏路风景遍布,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特色,即使是在同一个季节,不同的地段也有不同的特色。要想一次性把所有美景尽揽怀中是不可能的。我们这次的主要目标是林芝的山桃花,所以在此只能留些遗憾了。

童心未泯的小喇嘛

川藏线分南北两线,北线即317国道,由成都出发,经汶川、马尔康、甘孜、德格、昌都,至藏北那曲,这一段路况较险,少有人走。南线是318国道的一部分,由成都经林芝至拉萨,通常说的川藏线指的是川藏南线,即我们这次走的路线。

如果把这两条线路进行一下比较,可以发现,川藏北线以人文风情为主,川藏南线以自然风光取胜。川藏北线佛音缭绕,寺院众多,包括色达佛学院和德格印经院。传说,藏族历史上的英雄格萨尔就是德格人。德格近来也因为出了一位天下最美女中音——藏族歌唱家降央卓玛而名声大噪。

而川藏南线,按照《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说法,则是“中国人的景观大道”。川藏南线从成都出发后,穿越众多高山大川,一路上雪山、冰川、草甸、森林、湖泊相伴。每年三月底山桃花漫山遍野,五月底杜鹃花火红一片,七八月绿草茵茵,一进入十月则树叶金黄,色彩斑斓。

然而,在川藏南线上,也不乏令人赞叹的人文风情。在毛垭大草原的理塘,我们就遇到了一处规模不大但却充满浓郁藏传佛教色彩的寺院——长青春科尔寺。

相传,1580年,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在青海安多传经返藏,路经理塘,发现这里背山面水,有吉祥之兆,遂停驻于此,聚资建寺。在藏语里,“长青”意为弥勒佛,即未来佛,“春科尔”意为法轮,“长青春科尔”寓意法轮常转、妙谛永存。寺院占地面积不大,但它却是康藏地区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格鲁派黄教寺庙,藏区有“上有拉萨三大寺,下有安多塔尔寺,中有理塘长青春科尔寺”的说法。

这座建在山坡上的寺院建筑简洁,环境幽雅,清新宁静,除了我们几个突如其来的造访者外,自始至终没见到其他游人,闻不到香火味,听不到诵经声,没有请香处、开光处和功德箱,见不到摆满佛事用品的摊位,一块地地道道的净土,与世隔绝的净土。一切宁静如昨,似乎这个地方早已被时间遗忘。在商业化浪潮几乎无处不在的今天,如此清静的地界实难寻觅。

山门口,一群身披绛红色袈裟的小喇嘛在嬉笑玩耍,对我们的到来视而不见。给我的感觉,这是一群童心未泯的孩子。司机小刘跑川藏线多年,多次到访这家寺院,我问他:“他们不上学吗?”小刘说,寺院的老喇嘛们希望孩子们自幼学佛,人越多越好,这些孩子的吃住和学习都在寺院里,不要家里负担,所以很多家长也愿意把孩子送进寺院。

大殿内的拐角处,两个小喇嘛在磕长头,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窗帘透射进来,映出他们的身影。见有人进来,两人腼腆地一笑,然后继续重复他们的单调动作。

趁一个小喇嘛起身整理袈裟的功夫,凑过去聊几句,得知他刚刚踏入佛门,刚来时很想家,现在已经习惯了,觉得这样也挺好,不一定非得去学校念书。说完,他嘴角动了动,目光朝向佛殿。我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他从此将与佛相伴,终老一生。

我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拱手作揖,祝他们幸福吉祥。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我给他们照了几张磕头动作的剪影,回来在电脑上放大看,很有些佛境禅意。

过三江并流区

川藏线出了巴塘,依次要穿过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三条大河一路并行,奔腾向南,从高空看犹如一个巨大的“川”字。我2010年5月行走滇西北时,沿214国道由香格里拉前往梅里雪山,初识三江并流的魅力,这次在藏东南又一次与它相遇,有老朋友相见,格外亲切之感。

三条大河均发源于青藏高原,沿横断山脉谷底奔流南下,这种岭谷相间的特征给三江并流区带来了险,同时也带来了美。正如单之蔷先生在2010年第7期的《中国国家地理》中所说:“西南横断山区的峡谷多为‘狭谷’,河流如刀,深切山体,高山激流,有一种险峻之美。”

过三江并流区,你的体验就是,忽上忽下,忽高忽低,一会跃上山顶,一会跌到河谷,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在怒江峡谷,翻过业拉山垭口后,车子在山坡上连续盘旋,驶过若干个“之”字形的大拐弯后,才下到江边谷底,这里就是川藏线上有名的“108拐”,人称“最壮观的魔鬼公路”。

由山顶往下看,山谷深不可测,怒江蛇行在狭窄的谷底,令人头晕目眩,胆战心惊,胆小的女士们甚至不敢向车窗外瞭望。待下到谷底,回头仰望,业拉山连天接云,318国道如贴在山体上的一根细线,蜿蜒曲折,大大小小的车辆如蚂蚁一般在细线上爬行。每个人都是风景,一刻钟前,别人在山下看我们,现在,该轮到我们在山下看别人了。

如果用如临深渊来形容这段路程,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旅人的感觉,毫不为过。不过,这个神奇的“108拐”也成了一处难得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为摄影人所钟爱。

出了芒康县城,车子没转几个弯就驶上了海拔4300米的拉乌山。山顶终年积雪,蓝天白云下,串串经幡随风飞舞,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就在我琢磨如何取景时,向导李贤走过来说,她以前带过一个摄影团,摄影家们喜欢以蓝天、白云、雪山为背景,用大光圈近距离拍随风舞动的经幡,可以试一试,按照她的指点拍了几张,果然效果不错。

我有个习惯,旅途中见到标识、简介之类的文字就想拍下来,以备日后复习之用。就在我拉伸镜头准备拍带有“拉乌山”三个字的路牌时,忽听驴友老孙嚷道:“拉鸟山”,定睛一看,原来,不知是谁恶作剧,在“乌”字里面加了一个点,结果“拉乌山”变成了“拉鸟山”,几个人看后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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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3 拉乌雪山,经幡随风舞动

车子驶离冰雪覆盖的拉乌山顶,盘旋而下,一条开阔的山谷出现在眼前,澜沧江以奔腾咆哮之势从中穿行。山坡上不时可以看到一座座白色的藏民居,周围点缀着一畦畦的碧绿青稞,接近谷底时,几片金黄的油菜田又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从海拔4000多米到2000多米,从冰峰雪岭到春意盎然,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十分钟之内,可以说是须臾之间,出乎我们的意料,更让我们兴奋不已。

然乌湖畔,寒冷的一夜

连续走过几条奔腾咆哮的大河,心情也如波涛般久久不能平静。然而,没有想到,在昌都八宿安久拉山脚下,我们竟与一个静若处子的湖泊不期而遇。

这个湖泊就是然乌湖。

在藏语中,然乌湖的意思是“尸体堆积起来的湖”,听起来瘆人,一汪美丽的湖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让人惊悸的名字呢?原来,这里面有个传说:

很久以前,然乌湖畔有两头力大无比的牛,一头是水牛,一头是黄牛。两头牛谁也不服谁,终于有一天“牛气大发”,较量起来,结果两败俱伤,双双倒地而亡,两只牛的尸体化为大山,两山相夹的一湾清水便是然乌湖。

初春时节,湖面已经化冻,远远望去,湖水一片蔚蓝,蓝得让人心醉,让人神往。然乌湖,如同一个睡美人,恬静安然,静静地躺在雪山脚下,松林之间。由于山上的雪水和冰川还没有完全融化,湖面的水位不是很高,偶有岩石露出水面,让人想起“水落石出”这个词来。湖水纯净,净得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湖岸静谧,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不知何人捡来块块卵石,在湖边垒起一座座玛尼堆,有人在岸边的树枝上扯起几道经幡,自然风景与人文风情相配,宁静的湖岸顿时有了生气。驴友老杨寡言少语,但摄影经验老到,专门找不经意的场景和角度拍照,他以玛尼堆为前景,以湖水和雪山为背景拍下几张照片,引来众人交口称赞。

紧挨湖边的蓝湖驿站是典型的藏式建筑,条件马马虎虎,但在川藏路上,这就算好的了。户外活动者喜欢便捷实惠,对吃住都不大讲究,但然乌湖畔的寒冷程度却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白天虽说湖畔有冷风嗖嗖刮过,但有羽绒服和冲锋衣护着,人处于活动中,还可以忍受,最难熬的是夜里。

入夜,湖畔空旷寂静,气温骤降。刚钻入被窝,有电褥子烘着,还不觉得冷,没成想,到了后半夜,村里那台唯一的柴油机不转了,电褥子的热气一点点散失,凉气阵阵袭来,寒意砭骨,给人的感觉就是四个字:奇冷无比。
一切都是冰冷冷的:棉被是冰冷冷的,褥子是冰冷冷的,枕头是冰冷冷的……,在严寒的包围下,身体散发出的那点热量微不足道,两床棉被盖在身上也不管用。没办法,只好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盼着天亮。

我生长在冰天雪地的小兴安岭林区,冬天虽说外面大雪纷飞,死冷寒天,但屋子里却暖意融融。哪怕你在外面冻成了“冰棍”,可一进了屋子,就会置身于火炉、火墙、火炕、火盆的包围中,没一会就会“还阳”。夜里睡觉根本不用担心被窝会凉,火炕持续的余温会保你美美地睡上一个通宵,要不东北咋会有“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说法呢?

然乌湖畔那一夜让我感到什么是真正的冷,什么是冷得睡不着觉,什么是追悔莫及。

拂晓时分,早早起床,一路小跑,来到国道旁唯一的餐馆,讨来一壶热水,兑上姜茶,一口气喝下,身子才算一点点暖和过来。驴友老孙说,他夜里冻得睡不着,几次爬起来原地蹦高儿,藉此增加一点热量。

身在地狱,眼在天堂,抱怨归抱怨,看着晨曦微露下然乌湖那蔚蓝色的湖水,雪山松林,几个人又来了精神头,抱怨变成了欢喜。不再说什么了,跟着向导朝下一个目标进发!

米堆冰川,跛脚马夫

米堆,一个太有诗意的名字,再加上冰川两个字,引人遐想,让人憧憬。

米堆冰川原本是个“养在深山人未识的处女”,1988年7月,这里突然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山洪,洪水裹挟着泥石流滚滚而下,冲毁了附近的村庄、田地、道路和桥梁,川藏线被迫中断半年之久。事后,来此考察的专家发现,在蓊蓊郁郁的深山老林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冰清玉洁的美人,一个“雪藏深山的精灵”。由此,米堆冰川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为外界所知。

由于突发事件而引发人们的关注,坏事变好事,古往今来不乏其例,比如,丽江古城就是由于1996年的一场地震才为人们所知的。

从米堆村前往冰川要经过一段山路,在一名身着破旧长袍的藏牧民引导下,骑上一匹马,向冰川方向进发。道路曲折,凹凸不平,泥泞不堪,藏民的马羸弱瘦小,其貌不扬。但老马识途,走路极快,踏着山路上的脚窝,咯噔咯噔,半小时后把我们送到了冰川观景台。一路上,藏民男子从不主动说话,只顾牵马前行,从他诚挚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忠于职守,本分干活的人,不像有些景点的农民,油嘴滑舌,在为你牵马、背包和撑船的同时,想方设法向你讨要小费。

藏民男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样子看上去十分苍老,我猜想他至少应该在50岁以上,但通过手势得知,他今年只有40岁。青藏高原海拔高,生存环境恶劣,藏民的健康状况普遍不佳,容易显老,常常让人猜不准真实年龄。在然乌湖畔,我遇到一个老太太,手拄拐杖,弓腰驼背,满脸皱纹,令人想到罗中立的那幅《父亲》油画。她自称今年75岁,但村里人说,她最多也就60岁,她多说岁数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尊重她。

我对冰川一直很陌生,来米堆之前,只在梅里雪山脚下看过一次明永冰川。那是一条长长的、发源于卡瓦博格峰的冰川,冰舌一直延伸到澜沧江边,海拔高度从5000多米落到2000多米,规模和气势令人震撼。不过给我的感觉,这条冰川看上去很脏,与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令人失望。

地理学家将冰川分为大陆性冰川和海洋性冰川两种,前者主要分布在青藏线上,其特点是冰清玉洁;后者主要分布在川藏线上,其特点是“灰头土脸”。按照单之蔷先生的比喻,前者是“冰清玉洁的美人”,后者是“挥汗如雨的码头工人”。明永冰川位于滇西北,接近川藏线,属“码头工人”之列,即“灰头土脸”的那种。

然而奇怪的是,米堆冰川虽然也位于川藏线上,属于海洋性冰川,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冰清玉洁,看不出它是在“挥汗如雨”。

时近中午,巨大的冰面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甚至有些耀眼,这时才发现,忘记带墨镜了,好在逗留时间短,否则极易灼伤眼睛。与其他冰川不同,米堆冰川的末端深入到了山下的阔叶林中,皑皑冰川与郁郁森林交相辉映,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地理学家称这种森林与冰川共存的现象为“冰川雨林”,在国内极为罕见。

古乡人家,工布女子

林芝有西藏“小江南”之称,沿帕隆藏布江西行,海拔渐低,植被渐多,云杉、杨树分列道路两旁,一片片的山桃花和一畦畦的青稞在几何形雪峰的映衬下,绚丽多彩,美得令人炫目,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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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4 雪山.桃花.青稞.藏民

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几天来的寒意须臾间被驱散了。在波密古乡找到一家青年旅社,在一间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淋浴间冲过热水澡后,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院子里,享受午后暖暖的阳光。

老板的口音一听就是四川人,他说已经过来20年了,这里气候温和,海拔才2300米,适合树木和作物生长,青稞长得格外旺盛。他在开旅馆的同时,还种了几亩天麻和菌类,效益不错。谈到当地的藏民,他对我们说,这里的工布藏民诚实淳朴,很好相处,很多四川人入藏后,第一站就来这里落脚。

“我们这里是四川省林芝地区波密县。”老板的幽默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青年旅社条件简陋,但价格便宜,两人间每人80元,四人间每人60元,10间每人40元。老板娘厨艺绝佳,尤其是那道川味的藏香猪肉炒青葱,让人赞不绝口,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要流口水。听说我不吃辣的,老板娘又特意炒了个鸡蛋西红柿,看上去油汪汪,吃起来香喷喷。

还没到旅游旺季,游人寥寥无几,但墙上挂的藏地旅游信息和背包客们的涂鸦都在显示,这是川藏路上的一个重要休整基地。果然,就在我们吃晚饭时,吵吵嚷嚷地闯进来几个年轻的骑行者,小院里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掏出笔记本电脑,查找信息,几个驴友围过来七嘴八舌讨论下一段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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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5 驴友园地,藏地信息

次日清晨,在向导的带领下,继续沿帕隆藏布江西行,寻找美景。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灰尘,更不知什么是雾霾。西藏天空的蓝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抬头仰望,澄静如洗的天空上飘着几缕白云,似乎伸手可及,让人感动不已。几头黄牛在村头安详地觅食寻草,偶尔抬起头来,哞哞叫上几声。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向往的呢?人的需求其实很简单,一所房子,几亩薄田,一缕清风,几片白云,足矣。
3月底4月初,是林芝桃花盛开的季节,村庄田垄掩映在片片桃树林中,风吹树动,桃花叶片飘飘洒洒落入河中,随着河水慢慢飘逝,让人体验桃花流水的意境。

如此美景,让人心醉,几个人跑前跑后,狂拍不止。回来后,我从众多照片中精选出一张,取名“林芝风光”,提供给所在单位办的刊物,被用在了封面上。画面中,青稞、桃花、松林、雪山,蓝天、白云,由近至远,层次分明,色彩丰富,引来众多同事的钦羡和问询。

“扎西德勒!”从一个叫巴卡的村寨穿过,一位藏族男子站在木屋凉台上向我们打招呼,我们也回报以同样的祝福。走过去聊聊,发觉这个藏族男子的汉语说得很好,原来,他以前在外面打过工,这几年旅游热,于是就回到家乡开起了家庭旅馆。他告诉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工布藏族,他们村子有30户人家,200多口人,主要种植青稞、小麦、苞谷、土豆和油菜,虽说种地有补贴,但相比之下,搞旅游更赚钱。

正说着话儿,他的媳妇戴着围裙从屋里走了出来,为我们端上一壶茶,男主人乘机说他要出去运木料,让她媳妇陪我们继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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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6 憨厚质朴的工布女子

工布女子虽不善言辞,但憨厚质朴,笑容可掬,不住为我们续茶。聊天中得知,她有三个孩子,都在县城上学,她家有20亩地,养了10头牛,5头猪。工布人主要吃牛肉,猪肉吃得不多,不养鸡鸭鹅,不吃鱼和蛋。“活太多,忙不过来,老得请人帮忙。”说完,她竟孩童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亮。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与工布女子告辞,但又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给她照张相?工布女子非常爽快,一口答应,于是,她的那份灿烂的笑容伴着她那份淳朴的天性就永远定格在了我的镜头中。

过通麦天险

沿帕隆藏布江西行,远处是白皑皑的雪山,近处是翠绿的青稞和金黄的油菜,空气清新,人迹稀少,行走路上,如同行走画里。

但好景不长,没走多久,就到了川藏线上的“肠梗阻”——通麦天险,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提起通麦,走过川藏线的人都会不寒而栗。2000年4月,易贡发生特大山体滑坡,易贡湖大坝决堤,洪水倾泻而出,将钢筋水泥浇铸的通麦大桥和附近公路悉数冲毁,川藏南线中断达半年之久,林芝、波密、墨脱三县90多个乡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2013年8月2日,修复后的通麦大桥又一次垮塌,两名驾驶货车的村民由此通过,连人带车一起坠入河中。一对江苏来的年轻背包客为追求浪漫和刺激,不听村里人劝阻,月光出行,结果有去无回。

似乎要给我们这些初来乍到者一个下马威,车子刚到通麦兵站就走不动了,前面传来消息,说断路了,正在抢修,什么时候能通车还不知道。一声叹息后,司机在车里打起了瞌睡,我把包里的旅行指南翻出来,百无聊赖地打发起了时间。

一个小时过去了,前面还是没有动静。下车,随意走进路边一家杂货铺。“通麦路况不好,雨季一到,路说断就断。”说话的是店主,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面容枯槁,满脸沧桑,身披一件略显破旧的黄军装。他从锅里捞出一碗带菜叶的面条,坐在地桌旁,边吃边说。

谈起往事,老人叹了口气,他1967年从四川过来修路,等路修好后就留下来养路。80年代差一点回老家,当时上面提出藏人自己管理自己,西藏的汉人按计划分三批撤回内地,他被列入第三批名单,但没想到汉人内撤过程中出了很多事,结果到第二批时,这个政策就被叫停了,于是他和老伴留了下来,一住就是30多年。

“四川人多,不好找活,这里气候好,庄稼好种,再做点小生意,也不错。”老人点上一根烟,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

起身告辞时,老人又发了一个牢骚,“这里本来环境很好,可现在垃圾到处扔,没人管,乡里对这个问题不重视,提了多少次也不管用,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老人忿忿地说,声音中带着不满,也带着几分无奈。

两个小时后,前面的车子终于开始慢慢蠕动了。

眼前的通麦大桥是一座双塔双跨悬索桥,属临时保通性工程,桥两端有武警战士守护,不能停车,不准拍照,每次只限一辆车通过。车子驶上桥面,明显感到铁索桥在颤动。由于经常从事户外活动,我步行走铁索桥的经历很多,但坐在车上过铁索桥还是第一次,以前是人在桥上晃,现在是连人带车一起在桥上晃,平添了几分刺激。

过了通麦悬索桥,前面就是川藏路上被称为“悬路”的通麦天险,这段路说长不长,加上前面的排龙天险,一共只有14公里,但这一段地质构造极不稳定,一到雨季,塌方泥石流说来就来,常跑川藏路的司机最怕的就是这一段。

车子刚刚吃力地爬上一个陡坡,只听“啪”的一声,一块碎石从山顶飞落而下,重重地砸在前车盖上,几位女士顿时惊叫起来。有惊无险,事后检查,老天对我们很照应,只在车盖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如果这块飞石的个头再大一点,亲吻越野车的位置再偏后一点,没准就会要了我们几个人的小命。

这段道路开凿在悬崖峭壁上,很多路段是横向凹进山体里的,路边垂直下去就是咆哮的帕隆藏布江,无论是谁,只要往下看一眼就会惊恐万状,毛骨悚然。对司机来说,最难的是错车,由于弯多路窄,很多地方只能允许一辆小车通过,遇到对面来车,必须提前靠边避让,搞不好就有掉下去的可能。向导说,她的一位同事去年夏天带人由此通过,结果3辆越野车都翻到了河里,无一人生还。听了向导的话,谁也不吱声了,只能祈盼老天保佑。

车子行驶在颠簸不平的山路上,感觉就是四个字:揪心、紧张。显然,这里不适合通行,但路伸到了这里,必须由此通过。好在司机小刘路况熟悉,车子给力,终于,40分钟后,通麦天险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沿途看到,四个隧道和一座大桥正在修建,对进藏旅人来说,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此。隧道和大桥一旦修通,通麦天险将成为历史,天险变坦途,真心盼望这一天的到来。

又尝石锅鸡

终于,车子驶上了柏油路面,车上人这才醒过神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贤站起身来,兴奋地说:“我们已经顺利通过了川藏线上的最大天险,接下来,应该庆祝一下,去品尝一下林芝的石锅鸡,压压惊,还可以治高原反应……”话音还没落地,车上人就欢呼雀跃起来。

说起林芝的石锅鸡,我忍不住要流口水。我2010年第一次来西藏时,跟的是一个旅游团,吃得很差,牦牛肉硬邦邦,根本咬不动,驴友们一路抱怨不停。导游是个爽快的藏族女孩,她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到了林芝,特地请我们吃了一顿地道的石锅鸡。自那开始,才知道藏区不光有青稞酒、酥油茶和牦牛肉,还有美味的石锅鸡。

如今林芝的鲁朗镇已经建起了石锅鸡一条街,街道两旁饭馆遍布,招牌林立,别的没有,专卖石锅鸡。来到“何大妈特色石锅老店”,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带有药材清香的鸡汤味道。饭桌上,火锅热气腾腾,鸡肉和食材在石锅中翻滚,香味扑鼻,令人垂涎三尺,食欲大开。于是,不等招呼,即刻落座,挽起袖子,敞开胸怀,大快朵颐。

《远方的家-边疆行》曾就鲁朗石锅鸡的做法进行过专门采访,据饭店老板介绍,石锅鸡以当地产的手掌参和藏香鸡为主要原料,配以当归、党参、沙参、百合、莲子、薏米、大枣、姜片等辅料,用慢火炖制而成。如果奢侈一点,还可以在汤里加些松茸,味道更鲜,营养更丰富。松茸是青藏高原上的特产,菌中之王。用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鸡肉嫩,有弹性,特别是那一锅浓浓的汤汁,味道鲜美至极,叫人喝了一碗还想再喝第二碗。

在风雨兼程、惊魂未定的川藏路上,能够找个地方小憩一会,敞开胸怀,吃上一顿美味大餐,天南海北侃一通大山,简直就是神仙再世。一生痴绝处,莫过如此。

说来不信,鲁朗石锅鸡好吃的一个重要秘诀竟来自那个黑乎乎的石锅。这种石锅用一种叫做“皂石”的云母石凿成,石材产于雅鲁藏布大峡谷中的墨脱,要靠背夫把石材从峡谷中背出来,再由门巴人细心凿制,如果心急,皂石就会被凿穿。这种墨绿色的云母石锅,保温性能好,富含镁铁等多种矿物微量元素。

有村民在饭店门口兜售石锅,价格从1000元到5000元不等,一名内地来的游客在摊位前流连,看样子很想买,可掂了掂分量,只能作罢。

藏族人的饮食非常简单,常常是一碗酥油茶,几块糌粑就是一顿饭,这和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也和西藏大多数地区物资匮乏有关。林芝气候温润,物产丰富,如果没有手掌参和松茸等配料,也难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石锅鸡来。

这一顿饭,8个人点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火锅,一共花了380元,价廉物美,这是此次川藏线之行最难忘的一餐饭。

林芝的河

色季拉山是此行要翻越的最后一座高山,过了这座山就是目的地——林芝市政府所在地八一镇。

天蓝得出奇,站在海拔4800米的色季拉山顶,俯瞰山下,八一镇像一颗棋子一样,静静地卧在群山之间。山脚下的尼洋河河床开阔,川藏路如一条曲线在镇中划过,一直伸向远方。

“林芝的河,康定的歌。”从川藏线一路西行,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清亮,如果说川藏线前半段的特征是高山峻岭,那么后半段的特征就是水草丰美。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西藏的母亲河——雅鲁藏布江。

雅鲁藏布江自西向东流淌,在南迦巴瓦峰下形成一个马蹄形的大拐弯,向南流入印度洋。正是因了这条峡谷通道,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得以长驱直入,在藏东南形成了一个“西藏小江南”,给人带来了“东方瑞士”般的气候和景色。

我第一次来西藏时,曾两次亲近雅鲁藏布江,一次是在大峡谷,即米林的派镇到直白村那一段,一次是从拉萨前往日喀则的路上,伴随雅鲁藏布江走过一段。这两段有一个共同特点,即江水从窄窄的峡谷中流过,波涛滚滚,浪花拍岸。但这种凶猛的“峡江”地貌只是雅鲁藏布江的一个特征,雅鲁藏布江还有一个特征,这就是温柔的“沙江”。什么是“沙江”?这一次,我们就补上了这一课。

从八一镇出发,沿尼洋河谷南行,一路上桃花粉红,青稞泛绿。过了尼洋河与雅鲁藏布江的汇合处,沿雅鲁藏布江东行,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满山满谷绽放的山桃花,河谷两侧是连绵不绝的雪峰,俨然一幅“雪山下的桃花源”景象。然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开阔的河谷中,沙洲片片,江水一条条、一道道从沙滩上流过,时而分开,时而合拢,给人一种“沙水相依、河汊纵横”的感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在严酷的青藏高原上竟有这种江南般的景色。看《中国国家地理》得知,这种河型属“辫状水系”,整个雅鲁藏布江就是在“峡谷”和“辫状水系”的交替中流淌的。

向导说,要想亲近雅鲁藏布江,最好的办法就是乘船横渡一次。横渡雅鲁藏布江?听着就让人神往。于是,在派镇政府招待所吃完午餐,沿江边行驶,来到丹娘渡口。所谓渡口,实际上就是岸上一座简易房,江边停放着一条柴油船,除了一对藏民船工父子见不到其他人,让人想起“野渡无人舟自横”来。

船工父子手脚麻利,在他们一声声吆喝中,小刘小心翼翼把越野车开到了船版上。柴油船在“突、突、突”的轰鸣中向对岸驶去,与“峡江”不同,这里的江水是缓缓流淌的,水色碧绿,没有浪花,没有涛声,宁静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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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7 丹娘渡口,只有一条船

弃舟登岸,越野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岸边土路行驶,伴随我们的依然是那一丛丛浅红色的山桃花,还有江中那一片片的多汊型“辫状水系”。天空湛蓝,江水清清,山花烂漫,穿行其间,如同置身画中。

这种走法不仅亲近了自然,而且也大大节省了成本。向导说,现在的景区门票贵得吓人,如果走陆路,乘景区大巴车由派镇到直白村,一个人往返要270元,如果走水路,也就是车进船出,一个人要760元。而我们这次自寻野路,只花了一次渡口费用,连人带车一共给了船工父子150元。

刘文军

网名“好望角”。生于小兴安岭林区,本科毕业于黑龙江大学,研究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徒步网理事、国际古道网理事、中东铁路历史研究学会会员、大话哈尔滨网站专栏作家。出版游记《边缘旅行》(入选“2016年十大旅游图书”)《西域游历》《一路向北》《丝路漫记》。联系方式:QQ2677018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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