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大院的“年”

在我上小学之前家里就从道里安和街搬到东风街21号,大院有一个小二楼和一趟三住户的平房,平房和小二楼对着,中间是个大院,我家住在平房最里面,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

院里共十几户人家,大人们差不多都在一个单位上班,所以,院里的人自然比别处相熟、亲近些。

大院往外走有个门洞,一个漆黑的铁大门把守着,关上门,院里就是个小集体。

七十年代,各个院里兴起名,有叫“红旗大院”的,有叫“红卫大院”的……我们院里大人们一合计,咱们住东风街,索性就叫“东风大院”吧。

于是,某一天,一块红彤彤的“东风大院”牌匾面朝大街,挂在了铁大门上面。住在东风街其它院落的人只能看着牌匾琢磨别的名字了,用现在的话说,我们抢注了“商标”。

东风大院里春夏秋冬都有故事,而最热闹的当属过年了。

过年的气氛从小年开始逐渐进入高潮。阴历二十四,各家忙着洗衣服、打扫卫生,天棚和房子四角的蜘蛛网都清理干净,地板用蜡打得锃亮,换上新的窗帘、门帘、年画。我妈手巧,年年在窗帘上绣不同的花草、人物、动物、风景画啊,所以,到我家串门的人们总要羡慕地夸上几句。

收拾完卫生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蒸包子、蒸馒头、包饺子、杀鸡、煮肉……热气腾腾的蒸汽像白雾一般从门缝里窜出来,汇集在院里,云霞雾罩的。各家门前的拌棚上面也摆满了一盖帘一盖帘的面食、饺子。冰天雪地的,很快就冻住了,装在面袋放在棚子里,棚子里还有冻梨、冻柿子、冻苹果等等,过年想吃的时候顺手拿出来就是了。

除夕这一天,大人们早早起来把院里打扫干净,然后带上各家齐钱买的两瓶白酒去看锅炉房师傅,一年了,感谢师傅们的辛苦,另一个暗喻大过年的,请给好好烧烧。拿到酒的师傅们笑逐颜开,烧起锅炉来浑身是劲,那几天热得屋里只能穿衬衣。

孩子们则赶紧拿出来面盆,到棚子里取出来冻水果缓上。

到了下午,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平时舍不得吃的肉和豆油都端到厨房备着,煮、炸、溜、炖、炒……敞开的门飘香四溢。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从五七干校学会炸黄豆,炸出来的黄豆撒上点儿盐,又香又脆,回味无穷。他做的第一道菜往往是这个,因为他要大量地做,然后让我各家都送一盘子尝尝,我回来也不空手,盘子里总要带回来邻居家做好的东西。

年夜饭少不了炖鸡、炖肘子、溜肉段、拌凉菜、花生米、炒鸡蛋和香肠等熟食,端上农村老家送过来的粘豆包,再启开白酒、啤酒或者色酒,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开始“造”了。

那年月没有电视,吃完饭大约也就是晚上八九点钟,大人们收拾残余,孩子们急忙穿上新棉袄,拿起自家做的灯笼,揣上小鞭,招呼小伙伴们一同到院里玩耍。

那时候鞭炮样式少,又舍不得多买,更不用说礼花了。跟随大人到街上放“二踢脚”就是最响亮的鞭炮了,“砰–砰”,二踢脚窜向天空,第二声在空中炸开,人们都仰着头看着,蹦开的红纸像天女散花一样洒了下来,落在地上、落在身上,人们把一年的期望都在这炮竹声中放飞。

邻居晋叔家有亲戚在北京,条件好像不错,年年给捎过来礼花,于是,全大院的人不管多忙,午夜前都来到院子里,看晋叔一家放炮竹,我一生第一次看到五彩缤纷的礼花就是晋叔家里的,有拎在手里带捻的小礼花,有点燃了带着火花到处乱窜吓得我们躲跑的礼花,有在空中打着旋的礼花……礼花映照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映照着满天星星,映照着各家各户的门窗。晋叔家的炮竹,曾经给我们大院带来很多快乐和向往。

看完礼花,大约午夜了,各家在自家门前再放上一串串爆竹,寓意辞旧迎新,再煮点儿饺子吃。

第二天,孩子们早早就被家长轰起来,吃口饭就到各家拜年。家家都准备了糖果、瓜子和花生。我最愿意去楼上的于大爷家拜年,他是单位的领导,每天小汽车在院子门口等他(我妈他们都坐大卡车)上班,他家的糖果最高档。喊上我的小伙伴小萍,一起怯生生地敲开平时不太敢敲的门,赶快说声:过年好。于娘马上就大把大把地糖装进我新罩衣的兜里,那时就嫌衣服兜母亲做的小了,我带着甜蜜地微笑和于娘再见。

拜年也有吓一跳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我到前楼四楼杨叔(我父母同事)家拜年,门是虚掩着,我一边推门一边大声说:杨叔过年好。躺在单人床上,面朝墙的杨叔一激灵,也许是头天晚上酒喝多了,他一翻身掉下来,竟然钻到了床底下,吓得我扭身就跑。

还是这个杨叔,我记得在我上高中那年,他来我家串门,刚要走出去,赶上我高中一帮男同学来拜年,一个要往外走,一帮要往里进,同学们误以为这是我爸,每一位进来都恭恭敬敬脱下帽子,给他鞠躬问好,杨叔尴尬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在一旁直乐,行啊,反正都是“爹”,拜吧。

正月里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每天吃完早饭,我兜里揣着小布口袋和夹在书里收藏的糖纸去小伙伴家,我们通常先互相打开糖纸,炫耀一下自己的收藏,再交流一下各自没有的糖纸,然后就坐在地上欻嘎拉哈。我还喜欢抽空去旁边崔姥姥家,盘腿和她对坐,听她说古书。若是院里晋辉她小姨从道外来串门,我们就一窝蜂地跑到她家,小姨是“故事大王”,她常常带了拆针织品的外活,我们就一边帮她干活,一边听她讲“一只绣花鞋”“无头女尸”…听得毛骨悚然,不敢一个人夜间出门,可还是乐此不疲。

东风大院有个最难过的事,院子里没有厕所,要到邻居大院东风街25号去方便。过年了,好吃的吃得太多,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厕所了。厕所在25号大院的尽头,男女各两个蹲位,中间用木板条隔开,木板条也不是严丝无缝的,每每上厕所总觉得身后有窥视,不敢上啊。白天还好,看见男厕所似乎有人,就在外面候着,等没人了赶快上,而晚上呢,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冰凉的月光照在大地,照在厕所前的一汪冰水上,四处寂然,让人不寒而栗啊。每到这个时候,就要喊住在25号大院的小伙伴大娟或者我同学多芬陪同。

后来,我家从东风大院搬到江边九站附近,进了新房子,我无比幸福地看到室内有卫生间,简直酷毙了。

过年也有波折的时候。

有一年,我叔给我家送了个猪头,父亲用了半天的时候燎去细毛,然后放到棚子里准备二月二吃,结果三十晚上被偷走了,同时被偷的还有奶奶挂在院里的,农村老太太样式的青色衣裤。紧挨我家的崔叔家,连续发现棚子上的木条也少了。

于是,大院里开了紧急会议,决定成立保卫组,晚上各家大人轮流值夜,守株待兔,白天由院里的红卫兵和红小兵们到大铁门那儿站岗放哨。男孩子找出木枪,我爸给我做了红缨枪。院里大哥哥和大姐姐们给我们分成小组,轮流值白班。

那段时间院里气氛非常紧张,每天,由指定的红小兵到各家通知进院的“口令”,大铁门和上面的小铁门都紧紧地插上,我们各执武器守着进出的小门,口令不对不让进。

这样的气氛让左邻右舍也受到了感染。我们大院旁边居住着一家有个弱智的男孩,我们叫他傻大雁,当时他的名气仅次于驰名道里的“傻大华”。大雁把我们的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白天家里人都上班了,他把门也锁上,赶上一天他舅从外地来看他们,敲门,就听大雁在里面喊:口令。他舅莫名其妙:什么玩意,我是你舅。大雁在屋里接道:没有口令不开门。可怜他舅只得蹲在门口等候,一直等到大雁他妈下班回来。

这场闹剧直到三月一日学校开学,大铁门也就没有坚守了。

再听爆竹声,就是又一年了。

三四十年过去了,东风大院原地址早就盖上了大楼。东风大院的人们有的已经作古,有的远在他乡久未见面,有的即便在一个城市联系的也少了,但每每想到“东风大院”,想到那些人和事,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挂上微笑,东风大院的“年”和东风大院的故事留了下来,还在那儿回旋。

(东风大院旧址)

于秋月

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哈尔滨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哈尔滨市党史研究会会员。QQ:1091677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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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1. 佚名

    打开尘封的记忆,亿起单纯的年味,浓浓的老宅情,点个赞,为我们共同拥有过的那段淳朴不浮躁的岁月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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