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喇嘛台”之谜

二十多年前,风靡大江南北的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开场有这样的描写:“从南岗喇嘛台坡路上走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帽子、黑衣服。黑袜子、黑鞋,连手里提的铁桶都用黑布缠上,真像武侠小说中的夜行人一样。”

20世纪享誉海内外的才情出众的女作家萧红,多部小说都提到“喇嘛台”一词。《一条铁路的完成》有如下的描述:“向着喇嘛台,向着火车站。小学校,中学校,大学校,几千人的行列……那时我觉得我是在这几千人之中,我觉得我的脚步很有力”。1936年3月创作的《手》:“就是这时候,王亚明坐着的马车从“喇嘛台”那边哗啦哗啦的跑来了。”

这些描写上个世纪的文艺作品,频繁出现的“喇嘛台”又是什么?

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讲述的是两个爱国青年,夜晚去哈尔滨火车站纪念碑刷写革命标语。情节中“从喇嘛台坡路上走下来……”。去过哈尔滨的人都知道,从南岗方向去哈站确实是一段坡路,也就是现今的红军街。萧红1928年在哈工大附中念书,校址在铁路局和哈站之间。她小说里“喇嘛台”和哈站同时出现,显然这是两个非常近的建筑。

中东铁路的修筑,沙俄为取得修路所需的沙石、石灰和木材等。通过不平等条约、以及欺骗等手段,野蛮地把铁路沿线很大的范围划为附属地。俄国有驻军、设警、司法和行政权,完全是”国中之国”。

东正教,又称希腊正教,是基督教的三大教派之一。十世纪末,东正教由拜占庭帝国传入俄国。清朝二百年间,东正教虽然“打开了中国之窗”,但是信徒和教堂极少。直到1898年中东铁路开始修筑,俄国东正教的神甫们一手捧着《圣经》,一手擎着火与剑,跟随沙俄的哥萨克士兵们,耀武扬威地闯入中国东北。他们和铁路当局、护路队沆瀣一气,充当了沙俄侵华的工具,给中国带来了深重灾难。

当年在哈尔滨、昂昂溪、扎兰屯、海拉尔、满洲里、绥芬河、一面坡和横道河子等地,信仰东正教的俄人,修筑了为数众多的教堂。如今这些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铁证,有的拆除了、有的闲置、还有的另作他用。

1898年,俄罗斯人来到松花江畔的,在田家烧锅(今香坊)设立修建铁路的大本营。为尽快沟通香坊与南岗的交通,中东铁路工程局首先拓宽铺垫了这条路。中国人习惯称通道大街,从原喇嘛台,即现在的省博物馆广场段到现在省政府一段,路面是用大石块铺成的,再往南至香坊站是土路。走出哈尔滨站沿红军街(以前霍尔瓦特大街的一部分),前面是一段上坡路。很快就能领略一座座欧式风格的建筑。红军街和东西走向的大直街在省博物馆交汇,是哈尔滨最繁华的街道。交汇处有一个建筑,在“文革”前,这个建筑是哈尔滨的标志性建筑,它就是俗称“喇嘛台”的 圣尼古拉教堂。也就是萧红多次提到的“喇嘛台”。

1966年8月23日深夜,圣.尼古拉教堂被红卫兵破坏。 圣尼古拉教堂哈尔滨最负盛名的东正教堂之一,只能在历史照片和文艺作品中,领略其精美的建筑艺术。下图为1910年的圣.尼古拉教堂与红博广场(原 圣尼古拉教堂位置)。

尼古拉大教堂

尼古拉大教堂

尼古拉大教堂原址

尼古拉大教堂原址

2010年中国文化遗产日主场城市活动在历史文化名城苏州落下帷幕,齐齐哈尔市昂昂溪区罗西亚大街入选第二届“中国历史文化名街”。

2010年8月的最后一周,我慕名来到具有浓郁欧陆风情的罗西亚大街。我沿着古老的街道,穿街走巷,翻墙攀瓦。很多闲逛的当地人也注意到我。都给我讲述不同时期的建筑,里面发生的故事。数量众多的老建筑得以保全。一个穷呀!穷就没钱开发,东北老工业基地整体衰落了,没能力把具有文化价值的建筑拆除。穷在某种意义还是好事,昂昂溪幸运的没有变成,钢筋混凝土林立的火柴盒。

一位六十岁老人讲述一个心酸而无助的故事。

他说:“过去昂昂溪火车站正前方,也就是苏联红军烈士陵园前面,竖立一座有两个尖顶的“喇嘛台”,淡黄色的墙面,白色的砖砌拐角,木质房架,绿色的铁皮屋顶面。平面成长方形,每当上面塔楼大钟报时,悠扬的声音传得很远。在手表缺乏的时代,附近几公里的人都按它的声音计时。”

我急忙问老人:“昂昂溪过去是俄罗斯人聚居地,怎么会有喇嘛庙?”

老人疑惑的看着我喃喃道:“是外国修道士住的,老辈人都叫“喇嘛台”。

我在整个中东铁路沿线发现,对教堂遗迹都称呼为“喇嘛台”。我猜测也许是俄国信仰东正教,昂昂溪和哈尔滨等地,当年离蒙古很近,受到喇嘛教影响,以前很多人文化不高,就习惯把信教的地方称为“喇嘛台”了。

老人所说的教堂,是1902年建立的东正圣使教堂,俗称“喇嘛台”。一座砖混结构的俄式教堂。老人还说:六七十年代曾用作粮店。八十年代初租给人炸油条,在使用过程中引起一场火,结果石头为主的俄国建筑,除了把建筑熏黑以外,整个结构损失不大。火灾发生后铁路部门把教堂收回,一直闲置荒废了好几年。后来铁路部门要建幼儿园,就拆除了教堂。

八十年代初,大型施工设备极少,建筑拆除还没有应用爆破技术。教堂拆除以人工作业为主。

“异常坚固的教堂,叮叮当当的铁锤敲击声音,响了三个月,施工队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拆完。据说工钱是加了好几次。”老人说。

教堂拆除期间,工人们发现一座坟墓,立即报告齐齐哈尔市公安局。几位公安干警骑跨斗摩托来了,查看了现场,断定是一个俄罗斯修女的墓葬。

老人有点激动:“他们把修女脖子上长长的银十字架拿走了,骑摩托扬长而去。没说尸体怎么处理”。

“那后来怎么样呢?铁路和施工队没移走尸体埋葬吗?”我急忙问。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吸了一口烟,眼神中微带哀伤。叹了口气继续说:

“没有,谁也不管。那时候刚改革开放,公安没说话,谁出拿头呀。尸体随意抛弃在工地上,后来小孩淘气就把脑袋给砸了,绿色的脑浆四溅,老人回想起来就吃不下东西。”

老人继续说:“当时我就想俄罗斯是侵略我们,可修女也不是警察、军人,她有没有罪,都死好几十年了。不该那样对待遗体,还是该给她找个地方埋葬”。

老人还说,在政治环境还不宽松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处理此事。从那以后他就想:“不能出国,死也在自己家里,在外国死了连尸体都随意被抛弃”。

据说修女遗体就没了,谁也不知道那去了?修女的黄头发,挂在工地铁丝网上,随风哀鸣很长时间。

现在这里是铁路幼儿园,基本没留下照片。据说当地政府悬赏十万元人民币征集“喇嘛台”照片。后来我多方查找资料发现了一张昂昂溪车站(原称齐齐哈尔车站)教堂的历史照片。

昂昂溪车站(原称齐齐哈尔车站)教堂

中东铁路沿线,目前还是称呼东正教教堂遗迹为“喇嘛台”,这个奇怪的名称从何而来呢?

十七世纪的俄国生产落后,可以向国外输出的产品不多,由于缺乏贵重金属,貂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现代的黄金储备的作用。沙俄为掠取更多的皮毛贡赋,沿着西伯利亚水路并进向东扩张。在十七世纪上半叶,闯入我国黑龙江流域。《清圣祖实录》记载:“向者罗刹无故犯边收我逋逃。后渐越界而来,侵害索伦、赫哲、飞牙喀(即费雅喀)、奇勒尔诸部,不遑宁处,剽劫人口,抢掳村庄,攘夺貂皮,肆恶多端。”

正当沙俄疯狂入侵我国黑龙江流域之时,清朝大举入关,同李自成争夺天下,东北边防空虚,力量极其虚弱。清政府无力组织对沙俄的大规模反击战,只得下令将“索伦、达呼尔南徙于嫩江之滨”,将女真人“从黑龙江和松花江下游迁往库尔瀚江(牡丹江)和松花江上游”。沙俄在黑龙江流域疯狂烧杀,短短十几年,黑龙江变成一片废墟,田园荒芜,俄国人足迹所至,到处都是烧毁的原居民住宅。

清朝平定“三潘之乱”后,随即在东北边疆对沙俄展开反击战。康熙二十一年,中国与俄国在黑龙江流域爆发了雅克萨之战。沙俄战败,中俄双方于康熙二十八年签订《尼布楚条约》。反击战中清军先后俘获俄国军民近百名,按《尼布楚条约》第四款:现在俄军民之在中国或者华民之在俄国者,悉听如旧。”清军将这些愿意归顺大清国的俄军战俘带回北京安置,将其编入镶黄旗。当时的清政府颁布命令:“罗刹归顺人颇多,应令编为一佐领,令其彼此相依,庶有资籍”。定居于北京的这支俄罗斯人,因为被俘地点在黑龙江对岸的阿尔巴津城(中国称为“雅克萨”),所以,这个族群被称为“阿尔巴津人”。

清朝统治者一向把旗人视为“国家的根本”,严禁他们皈依西方“洋教”(主要是基督教、天主教)。但是对俄罗斯旗人的东正教信仰,清统治者却采取了宽容态度。在北京的这批俄罗斯人中,有一俄人是东正教司祭。康熙皇帝把胡家圈胡同内一所关帝庙,赐给“俄罗斯百人队”作为临时教堂,还授给列昂季耶夫七品官衔,让他主持教堂活动。当时,中国人把俄罗斯人称为“罗刹”,这座小教堂被称为“罗刹庙”。列昂季耶夫从雅克萨城带来了圣尼古拉的神像,所以,这座教堂称为尼古拉教堂,。也叫“北馆”,是北京的第一座东正教教堂。

雍正五年(1727年),中俄订立了《恰克图界约》,该条约规定,传教士团每10年(后改为5年)轮换一次,每次由大约4名神职人员和6名世俗人员组成。 该条约还允许俄罗斯东正教会在北京建立新教堂。至此,俄国东正教终于在中国统治中心建立了合法的传教场所。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起,一批又一批的传教士团派来中国,起初由北京传教士团管辖,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经沙皇尼古拉二世批准,改归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教区领导。俄国政府派遣传教团到北京,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维持北京俄罗斯人的东正教信仰;其二,完成俄国政府的外交任务,向俄罗斯商队提供住所和帮助,并多方面研究中国。

当初,列昂季耶夫为了传教方便,给自己打扮成中国人的样子。历次来华传教团也采取了一些迎合中国习俗的宣传方式,如他们的教堂,对外称为“庙”,(罗刹庙);把天主称为“佛”(Fo);把教士称为喇嘛(藏传佛教的僧人)”等等。来华俄国传教团,当年走的线路:一是从彼得堡,途径伊尔库次克、色楞格斯克,穿越蒙古,取道张家口到达北京;二是从莫斯科,途径托博尔斯克、贝加尔湖、尼布楚、额尔古纳河、嫩江、张家口到达北京。进入中国走的地方是蒙古族和其它北方少数民族活动地区,这些北方民族信仰萨满教、藏传佛教。清初,定喇嘛教为国教,对少数民族实行“因其教,不易其俗”的政策,有“一座喇嘛庙,胜抵十万兵”的说法。清政府非常重视喇嘛教,这都会影响到在华俄国传教士们。下图是原中东铁路(今滨绥线)免渡河尼古拉耶甫卡娅教堂。

中东铁路(今滨绥线)免渡河尼古拉耶甫卡娅教堂

意大利人传教士马国贤是清康熙年间中西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人物,是中国园林西传的先驱人物。所著《清廷十三年——马国贤在华回忆录》记述了这些俄罗斯战俘后代:“他们的教堂,就像中国人崇拜偶像崇拜的寺庙一样,也叫作“庙”,像我们的教堂一样,门前也有一座十字架,但是边上还有两个横木。他们把天主称为“佛”(Fo),是对偶像的称呼;称教士为“喇嘛”,如同佛教的和尚。”马国贤的记载了俄罗斯在华教士被称为“喇嘛”的说法。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九月初一日刻写尔伊墓碑(碑原在北京安定门外东正教公墓),把已故神甫写尔伊称作“天主教三喇嘛”,亦可为证。

1860年以后,驻北京传教士团改由俄罗斯正教最高宗教会议派遣。他们利用以不平等条约取得的权利,开始大规模向中国内地传教,出版汉文传教书籍,培养中国籍神职人员。中东铁路在中国东北开通后,为满足俄人东正教徒的精神需要,修建了一些教堂,这样俄国东正教堂逐步进入中国东北地区。俄国东正教驻北京传教士团是1917年以前中俄文化交流的主要渠道。

据统计,在1917年前,属俄罗斯正教驻北京传教士团的机构,有教堂37座。俄国十月革命后,白俄人员大量流亡中国,教徒人数骤增。1922年,驻北京传教士团更名为正教会北京总会,并断绝同莫斯科正教会的关系,属流亡在塞尔维亚卡尔洛瓦茨的俄罗斯正教国外临时主教公会管辖,并相继在哈尔滨、上海、天津、新疆等地设立4个主教区。1923年东北各地有教堂38座,仅哈尔滨主教区就有信徒约30万人,以白俄流亡者居多。而当年北京传教团把东正教教士称为“喇嘛”,教堂称为“喇嘛台”的说法也就传承下来。即使清末东北地区变成沙俄的势力范围,铁路沿线实行殖民色彩的统治。俄罗斯人在也不会像清初时期,为了迎合中国人称教堂为“喇嘛台”了。可多年来经中国人口口相传,“喇嘛台”也就成为中东铁路沿线东正教教堂的俗称了。

雪狼刀风

陈文龙,1967年出生,黑龙江省大庆市人。高级经济师、摄影师、户外旅行者。从事教育管理工作近三十年,研究主要方向为远东近代史、中俄关系史和中东铁路历史。黑龙江省级领军人才梯队-中俄关系史学科的骨干成员,黑龙江省俄罗斯东欧中亚学会会员、黑龙江省哈尔滨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哈尔滨市地方志学会会员,一点资讯签约作者。近年来自费考察中东铁路,并在《中国文化遗产》、《中国国家地理》、《铁道知识》、《看历史》、《环球人文地理》、《中国地名》、《华夏地理》、《黑龙江史志》、《北国旅游》、《哈尔滨史志》、《黑龙江日报》、《吉林日报》、《大庆日报》、俄罗斯赤塔日报、俄罗斯效果报(周刊)等杂志报刊以及网易、新浪、搜狐、凤凰网和中国国家地理等国家主流网站,发表了大量有关中东铁路历史建筑现状调查的文字和图片。联系方式:jinsedao@126.com 13845995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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