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站钟楼下的N个离别瞬间

文丨周际娜 摄丨 张涛 绘画丨丁毅

4月24日黄昏,随着一声巨响,老哈站钟楼被爆破拆除。在缓缓散尽的烟尘里,“哈站钟楼底下见!”成为了失效的一个约定。

28年来,这栋钟楼见证了无数的离别和眼泪,没想到这一次,它自己竟也成了离别的对象。幸好,钟楼拆掉却没拆走记忆,那些大钟底下的动人故事,仍在时间深处默默潜伏……

别·亲情

22年前当“北漂”   母亲在钟楼下哭得像个孩子

讲述人:王亦杰
离别时间:1995年3月

“让我一生难忘的,是对老站的眷恋,让我牢牢铭记的,是老站百余年沉淀……”4月26日一早,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含着眼泪听完了这首歌。

我是亚麻厂子弟,最早对哈站有印象是在1986年,当时哈站还没有大钟,年幼的我在广场上跑来跑去,用现在的话说,觉得哈站是个特别“高大上”的地方。

真正的离别发生在1995年3月,学旅游专业的我要去北京一家大酒店实习。那年我18岁,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离家的惶恐远远超过了对首都的向往。为了能让我体面地去北京,我妈特意给我买了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价格挺高的,她一再叮嘱我“仔细点儿穿”。那天在钟楼底下,我爸一声不吭,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闷头往前走,我和我妈跟在身后,她一路上都在跟我念叨:“到北京一定要按时吃饭”“出门在外别被人骗了”“有事儿千万记得要找警察”……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汽笛声,我妈一愣,拉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城市,见过不少火车站。有的漂亮整洁,有的时尚现代,只有老哈站最破旧却最耐看。如今,人到中年,我在家乡原地不动,很少坐火车出远门,然而穿过悠长的岁月,在人生这趟列车上,我们早已是苍莽时间里有去无回的人……

别·友情

赴俄留学高中同学组团送站   期盼时钟能“慢一些”  

讲述人:姜松
离别时间:2008年10月

作为一个哈尔滨人,我无数次嘲笑过哈站大钟的“丑”,却又无数次把它当成“地标”。终于有一天,这座见证过无数离别的大钟,也见证了我人生中的一次离别。

2008年,我作为哈师大俄语系的互换交流学生,去俄罗斯学习一年。10月8日,要从哈尔滨坐火车到北京,再乘飞机去莫斯科。出发那天,本来跟高中好友们约好晚上在哈站见,他们却提前来到我家,要送我去火车站。因为来的同学太多了,老爸还临时借了辆面包车。男同学们帮我往楼下扛行李,一路上讲着各种不太好笑的笑话,试图化解离别的伤感,女同学们则在一旁安慰着我眼圈泛红的妈妈。

当时,那辆面包车就停在钟楼正前方的停车场里。我们瞄着大钟,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拉着的手却越握越紧,真希望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我上火车后,同学们仍留在站前广场,他们在电话里说,一定要等火车开动了才走。火车驶离站台的时候,我的手机“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一条条短信几乎同时进来,每一条都是相同的内容,却看得我泪眼模糊:“这一年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吃到老玩到老!”

转眼已是9年,这几天,关于哈站的新闻不断,当年离别的场面再次浮现在我眼前。灰秃秃的候车厅被拆掉了,钟楼也不见了,庆幸的是当年的那群朋友还陪在我身边……

别·青春

在温州怀念老哈站   大学毕业曾在站台挥别青春

讲述人:孔谢珊
离别时间:2009年7月

我是温州人,现在在家乡生活。前几天,突然看到哈站拆迁的新闻,就把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掏出来翻腾了一遍,翻腾的过程有些酸楚,对我而言,哈尔滨既是远方也是第二故乡。

18岁来冰城读大学,刚踏上这片土地时,迎接我的便是那栋灰色的钟楼。此后四年间,每年寒暑假我都去哈站“报到”。58小时的硬座之旅,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乘车记忆,2007年寒假,一场雪灾封堵住了山海关内的铁道,延误了很长时间。由于坐了太久的硬座,在哈站下车时脚肿得厉害,迎面袭来零下十几度的冷风,反而让我觉得温暖,转身看到熟悉的钟楼和“哈尔滨站”四个字,完全是回家的感觉……

2009年7月大学毕业,我在哈站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同学,最终轮到了我自己。发车的铃声响起,从窗口望出去,朋友们离我好远好远,仿佛那扇玻璃窗将我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见我掏出手机,他们也把手机掏出来,看着我会拨给谁。我拨给了其中一人,假装坚强地说了些俏皮话。大家一个接着一个从他手中接过手机,每人两三句,感谢、劝慰、道歉……我握着电话,火车缓缓离去,闺蜜追着火车跑了很远,一直劝自己不要哭,眼泪还是没能忍住。

虽然这些年,我辗转各地,经历过很多次离别,但始终没有那次轰轰烈烈。事实上,那次挥别的不只是大学生活,还有美好的青春。哈站钟楼,再见面的时候也许会是在梦里,我也不知道这么矫情的文字,下一次会是写在哪年哪月,又是献给谁……

别·生死

与病童在钟楼下说“再见”   没想到竟是诀别

讲述人:丹丹(化名)
离别时间:2013年7月

“阿姨,再见。”这几天,每每路过老哈站的废墟,我心里都特别不是滋味,仿佛总能听见那个稚嫩的童声。

2012年8月,我当志愿者时认识了一个7岁的佳木斯小男孩,他叫霖霖,患有严重的先心病。眼睛大大的,瞳孔黑黑的,脸颊却有些发紫。因为从小生病,他性格腼腆内向,很少与人交流。

霖霖家里很穷,尽管父母带着全部的积蓄带他来哈尔滨就医,却还是来晚了。霖霖8月份过生日,生日愿望是去看小动物,我和志愿团队便陪着他一起去了动物园。当时,我们看到一个玩具车,让他随便挑喜欢的毛绒玩具,他站在那想了半天,最后搂住了一个长颈鹿,兴奋地把玩具缠在脖子上……

经过将近一年的治疗,孩子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家人觉得生活成本太高,决定带着他回老家养病。返乡那天,霖霖的父亲到火车站了才告诉我,我连忙赶过去跟他们道别,约在钟楼底下见面。

当时霖霖穿着一个淡黄色的跨栏背心儿,被妈妈抱在怀里,跟平时一样害羞。我跟他的父母约好,三四个月后回哈尔滨复查时再见面。临别的一刻,孩子突然羞涩地说:“阿姨,再见”,然后转身钻进妈妈的脖颈里。我又惊又喜,回了句“再见”,当时真的以为还会再见……

后来,霖霖病情突然恶化,没能再回到哈尔滨。巧合的是,知道噩耗的那天,我在跟他一起去过的动物园里,当时园里新引进了一批水鸟。一排排水鸟从我眼前呼地一下飞走了,很多人开心地大笑,只有我,默默地站在那儿泪如雨下……

别·职责

“守钟人”走下钟楼   却改不掉“对时强迫症”

讲述人:李伟欣
离别时间:2017年4月

在哈站,大家的离别对象往往是人,而我最难忘的离别对象却是钟楼。我是一个铁路人,1988年,跟哈站大钟同一年“参加工作”,三年后被派去负责通信设备的维护和检修。

多年以来,这个直径8米的大家伙,可没少让我和同事操心。由于配件老化,每隔2个小时慢1分钟,需要人为调整时间。为了让时间更精准,我和同事曾在机械室里,跟着半导体的整点报时来调钟。每次出了故障,便爬上爬下地帮它“治病”。

守护大钟年头久了,我和同事们都落下了“职业病”。即便是休假期间,只要路过哈站,就要抬头看一眼大钟,再对一下自己的表。而且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看见有钟表,就会习惯性地观察一下,看看它的走时是否准确。虽然现在钟楼被拆掉了,但我们二十多年形成的“对时强迫症”,似乎没那么容易治好……

这个四月,我和同事们有点儿伤感。我们完成了工作移交,大钟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可大家心里不免空落落的。幸好,我还能去哈铁博物馆,想念它的时候,就去探望一下这位“老朋友”……

周际娜

生活报记者,微信公众号:生活报周际娜工作室(ID:shbzjngzs) 运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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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条评论

  1. 北緯四十五度半

    说实话,这个钟楼如此丑陋,太厚太重,坠住了哈尔滨这座城的步子,不能和年轻人一起腾飞

  2. 王小健

    听说要恢复百年老哈站的风貌,我特地找来了当年的图纸看看,确实宏伟壮观。当年拆了老哈站,建了后来不伦不类的哈站,现在终于明白城市文化的重要性了?于是拆了已经不算新的站房,重建老哈站。当年梁思成先生说过,你看现在拆掉了这些老建筑,再过五十年你们就会后悔,就会建一些仿古的新建筑。现在终于得到验证了,却还没等到五十年有些人就已经后悔了,悔不该当初拆掉那些艺术品一样的老建筑。

  3. 许占民

    如方便,请转告李伟欣和他的班组,谢谢他们这些年的细致、辛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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