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于黑龙江日报,原题为《科利亚的哈尔滨情结》,感谢曾一智老师的许可】
尼古拉”扎伊卡刚刚与哈尔滨朋友们一起度过他的60岁生日和重要的命名日,朋友们都叫他科利亚(尼古拉的爱称)。
我是在今年春节前认识科利亚的。他告诉我:“我属兔,今年是我的年。我是回哈尔滨过年的。”不想时隔半年,他又来到哈尔滨。他于1961年离开哈尔滨定居澳大利亚,自1985年第一次回哈尔滨,他已回来了16次。
上个世纪末,科利亚的爷爷约瑟夫”扎伊卡(是基辅附近的乌克兰人)随着中东铁路的工程技术人员来到哈尔滨,起初赶马车搞运输,后来在买卖街38号(今64号)买了房子,并开了一家肉制品灌肠店。科利亚的姥爷潘捷列伊蒙”拉德琴科是他的曾外祖父收养的养子,与他的姥姥结婚后,起初与曾外祖父一起住在面包街(今红专街,楼已拆除),科利亚的妈妈至今还记得,当时有位邻居是卡皮道尔(今紫丁香音乐厅)、巴拉斯(今兆麟电影院)、大西洋(原址在霞曼街市审计局处,已拆除)三家电影院的老板,他给十几岁的妈妈一张卡片,她便可以执这张卡片在三家电影院里免费看电影。姥爷在新城大街(今尚志大街)的叶夫列姆”切尔诺鲁日斯基五金商店工作,后在铁路街买了房子。
1930年,科利亚的爷爷、姥爷都参与了东大直街圣母帡幪教堂(又名乌克兰教堂)的修建工程。科利亚的爸爸妈妈在这座教堂结婚,科利亚在这里受洗,他现在仍带着乌中两种文字的洗礼证明书。如今这座教堂是哈尔滨惟一的一座仍有东正教徒做礼拜的教堂。科利亚每次回哈尔滨,都一定在每个礼拜日来到这里。
他们与中国人相处得很好,科利亚还记得爷爷的房客冯大娘曾抱过他,因此,他来中国一定要看这位已年过九旬的中国姥姥。
日军侵占了哈尔滨之后,成立了一支由白俄组成的部队。为躲避征兵,有的俄侨找医生切断食指。科利亚的爷爷便带着三个儿子躲到亚布力养蜜蜂做蜂蜜,而科利亚的姥爷潘捷列伊蒙却是为苏联和东北抗联工作的情报人员。1945年四五月间的一天傍晚,潘捷列伊蒙从五金公司下班,刚出门便被日本宪兵抓走了,带到了日本特务机关(今颐园街3号)。一天,日本警方让科利亚的姥姥到这里把丈夫的遗体带回家。6岁的科利亚不知道木制的棺材里面有什么,妈妈抱起他,让他最后看姥爷一眼。科利亚看到姥爷的左额角上有一个枪洞,他问:“日本人为什么打死我的姥爷?”姥姥和妈妈不让他问,他却把这一切深深记在心里。去俄侨墓地(即文化公园,今哈尔滨游乐园)安葬时,日本特务也跟去监视。后来知道是一个俄国人告的密。
科利亚说,老哈尔滨人打架不骂人,而是说:“有一天你上二楼!”指的就是这个日本特务机关的二楼,因为进了这里的二楼必死无疑。
科利亚的家人曾多方调查姥爷生前为苏联工作的情况,但毫无结果。到了澳大利亚以后,一位认识姥爷的俄侨说,潘捷列伊蒙曾给过苏联和抗联很多钱。
科利亚的爸爸妈妈于1946年搬到黑山街56号,那是一座很大的花园洋房。科利亚在这里长大。他在苏联侨民会(今上游街哈市科学宫)楼上的十年制学校读书时,与同学中一位名叫维卡的漂亮姑娘相爱。米沙叔叔的侄子也是他的同学。
毕业以后,他留在侨民会俱乐部做电影放映员。他至今仍保留着1960年哈尔滨市文化局发放的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电影放映员技术合格证,在市文化局的印章之下,是当时的文化局局长章子冈的方印。科利亚说:“这是我的大官儿!”我与已经离休的章子冈先生取得联系后,带科利亚到他的“大官儿”家做客,两人都非常高兴。在哈尔滨长大的俄侨子女,至今还记着小时在侨民会看过的苏联影片《运虎记》。科利亚说:“《运虎记》?对,我放过!”
1961年,科利亚一家去了澳大利亚悉尼。刚去的时候很艰难,不仅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还要一边学习英语一边工作。他先在汽车修理厂做修理工,后又去电器仪表厂,也是普通的工人。以后开始从事绘图以及技术档案工作,并升为这方面的总负责人。
科利亚刚到澳洲不久便病倒了。在病中,他一次次做梦,梦里出现的是哈尔滨的一条条街道,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哭了,醒来看见的却仍是这个陌生的英语世界。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维卡也去了澳洲,但这对有情人却未能终成眷属。科利亚与一位名叫玛莎的上海俄侨结了婚,他们有两个儿子,28岁的鲍里斯和25岁的萨沙。科利亚说,迁移到澳大利亚的俄侨给孩子起的都是俄罗斯的名字。科利亚与玛莎非常和谐,只是他说哈尔滨好,玛莎却说上海好。
1985年,46岁的科利亚第一次回哈尔滨,他非常激动,也有些担心。但一下飞机闻到的味道都那么亲切。他来到那些在梦中出现的街道,去探望已为数不多的俄侨。他来到买卖街、铁路街、黑山街旧居门前,就像看到久别的亲人,泪水涌出眼睛。他喝到了哈尔滨啤酒,吃到了大列巴、锅烙、饺子、月饼、香瓜,还有他喜欢吃的东北家常菜熘肉段。这一切都叫他心旷神怡。
以后,他便经常回来,有时一年回来两次。有一次,他回到哈尔滨,刚在他的中学同学瓦洛佳(符拉基米尔”津琴科)家中坐稳,妻子玛莎便打来电话,问他一路情况怎样。他说:“很好,我到家了!”妻子很奇怪。但科利亚的确是把哈尔滨看作自己的家,甚至称哈尔滨为第一故乡。他看望俄侨老人,为他们录像,并将中央大街、老建筑、中国老百姓、中国食品一一摄录下来,回到澳洲制作了三小时的录像带,卖给当地的人们,然后把这些钱都带到哈尔滨,分给没有生活来源的俄侨老人。
澳大利亚的老哈尔滨俄侨,看了科利亚的录像带,听科利亚讲述哈尔滨的故事,哭着说:“科利亚,你给我们带来一个哈尔滨!”他也在澳大利亚访问那些老哈尔滨俄侨,记录他们口中的哈尔滨往事,已积累了两千多张卡片和大量文字资料。他信手拈来的桩桩历史事件十分鲜活。
有一次,科利亚买了8条“老巴夺”香烟,带回澳大利亚分给俄侨。他在教堂里看到曾在老巴夺当过工人的萨维诺夫,便送他一条烟,已多年不抽烟的萨维诺夫立即点燃香烟,含泪向科利亚道谢。
科利亚说澳大利亚的烟味不好,中国的烟抽完了房间里味儿好。他的儿子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你说中国什么都好?”
科利亚说,现在的人们不了解,在几十年前的哈尔滨,中俄人民十分友好。比如一到秋天,中国人上门来卖蔬菜,有黄瓜、西红柿、土豆等等。科利亚家买了很多,但一时拿不出钱来,中国人说,不要紧,过些日子我再来取钱。把账顺手写在门框上便走了。过了两三个月才来。若有钱便给他,若没钱他还是说没关系。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别的国家从来没有过。
科利亚从心里愿意帮助哈尔滨人。九十年代初期,科利亚的中国朋友请他帮忙去机场接来自中国的贵客,科利亚立即开车到机场等待客人到来。朋友说:“科利亚,请你让田凤山坐你的车。”科利亚接到了哈尔滨来的中国长官,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去宾馆的路都走错了。在中国官员忙完公务后,科利亚带他们去游览悉尼市容,还乘游艇出海,并把田凤山一行人请到家里做客。
在接触中,科利亚对田凤山赞不绝口。他说:“我也见过其他国家来澳大利亚的官员,田凤山和他们不一样。他的位置很高,但他始终想着中国老百姓的事,想着怎样和澳大利亚合作,帮助解决中国老百姓的困难,不想自己。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向你保证!”9年前,科利亚的小儿子萨沙随悉尼少年排球队来哈尔滨友好比赛,田凤山还宴请了他们。
这几年,铁路街、黑山街的旧居都已拆掉了,只剩下买卖街旧居(科利亚还保存着房产证明)。前两天,科利亚去这里看望中国姥姥,92岁的冯大娘听见科利亚与邻居对话,便换上大襟川绸衫(也有五十多年历史了)推门出来:“科利亚回来了?”一句话让科利亚落泪,离开姥姥很久眼睛还是湿润的。他说:“我的中国姥姥是最最好的人,上次我来,她说:‘科利亚,你小时我抱过你。’我累了,姥姥把我领到卧室,让我睡觉,给我盖上小被。我醒了一看,我的姥姥正给我包饺子。姥姥说:‘现在你是我的孩子了,因为你在我家睡觉了,吃饭了。’”
1951年,12岁的科利亚腿部患骨结核,在天津做手术,(他还记得医生姓方)缝了30多针,由于失血过多,为他输了中国人的血。后又转到哈医大住院,在此期间。与另一病室住院的哈尔滨外语专科学校俄语系学生马长令结为好友。科利亚的父母、弟弟、姥姥把马长令视为亲人,出院后便时常往来。马长令毕业后去北京、上海、西安等地工作,1959年回到哈尔滨建工学院外语系任教。他们共同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1961年科利亚全家赴澳洲后仍与马长令经常通信,还从香港给他寄过有营养的食品。当然,文革开始便断了联系。
1986年,科利亚和妹妹娜塔莎、弟弟萨沙回哈尔滨,按记忆找到马长令的家,马长令喜出望外,他对着摄像机说:“妈妈,我想你。”科利亚带回悉尼给妈妈看,妈妈也哭了。以后由于马长令两次搬家又断了联系。这次,科利亚带着1960年与马长令在铁路街姥姥的院里拍的照片,希望能通过报纸找到他。在我的帮助下,他们终于见面。科利亚说:“我们从小是兄弟,永远不会分开。”马长令说:“科利亚的一家人都非常善良,并且重情重义,让我一生难忘。”
去年,科利亚的腿患跟腱囊肿,疼痛难忍,在澳大利亚没治好,是回到了哈尔滨,在西大桥那里找了一位老中医,喝汤药、针灸治好了病。
7月25日是科利亚的生日,8月9日是科利亚的命名日。他请哈尔滨的朋友吃饭,席间他不停的敬酒,与大家唱起一支又一支俄罗斯民间歌曲。他说在国外很少看到这样的聚会,俄国人、朝鲜人、中国人这样友好地在一起,非常令人感动。
他不断给澳大利亚的朋友打国际长途:“快来哈尔滨吧!有月饼、香瓜,在饭店最好的吃饭,有这个菜那个菜,也有‘二两’(白酒)!”
“二两!”他们都高兴,盼着回来。去年来了33人,今年还要陆续回来几十人。维卡也要来,还要与科利亚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
科利亚说,我来哈尔滨就像去医院一样,什么病都好了!
最后他又强调:我不要你说“科利亚是好人”。我喜欢哈尔滨,喜欢中国,我是中国人的朋友。因为我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哈尔滨是我的家、故乡、妈妈!
曾一智
1999年8月17日
果然是非常主旋律的文章
@Louis Han 但是这个作者确实是一点也不主旋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