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珠宝商约瑟夫·卡斯普这天起得非常早,他照样经营他在远东的马迭尔宾馆。昨晚他的小儿子小卡斯普没回来,他一点都没挂念,因为他早就把他加入了法国国籍。
法国国籍在当时的哈尔滨很受重视,他是防匪防患的重要武器。只要在马迭尔大楼上飘扬着法兰西的三色旗,这就是告诉横行的日本特务机关,这里受外交保护。
老卡斯普是个犹太人,靠勤劳发家。在中国的国土上做买卖,他小心翼翼。他最初开的是一个小型的钟表修理店,后来才又变成珠宝店,却在没几年的功夫,成为远东地区最著名的珠宝商。
老卡斯普这天起来之后,和往常一样检查着马迭尔宾馆的每一个环节。他很关注他平时像眼珠一样爱护的马迭尔大楼。当老卡斯普检查到他的小儿子小卡斯普的房间时,床上的被褥丝毫未动,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不知这个二十四岁小儿子将来的前途,会不会像这个空空的被筒。
小卡斯普刚从巴黎音乐大学回来,想在哈尔滨举办钢琴演奏会。老卡斯普起初不同意,他不想让儿子在异国太张扬,因为白俄法西斯党办的报纸已经放出攻击他的谣言,他必须谨慎从事。
但是小卡斯普的女朋友莉迪娅非常同意,莉迪娅一出面老卡斯普就不好说什么了。昨晚在马迭尔吃夜宵时,他们双双把他们的决定说给了他们的父亲老卡斯普,之后小卡斯普就和司机一起去送莉迪娅回家,两个人一夜没有回来。
早餐老卡斯普都是单独享用,多年来他养成独自行事的习惯。他刚坐定,司机和莉迪娅就出现在他面前,莉迪娅乱发扑面,牙齿嘀嗒作响,司机也嘴唇哆嗦,脸色苍白。
老卡斯普断定事情不好,就挥挥手,让莉迪娅先下去,他要向司机问明情况。老卡斯普破例给司机倒一杯红葡萄酒,然后他坐在摇椅上镇定自若地听司机讲述。
司机喘口气说,我们去送莉迪娅,到了莉迪娅的家门口,车刚停下,有三个人突然从隐蔽处钻出,他们蒙着面,把手枪对准我们,并强迫我把汽车开往南岗,过了尼古拉教堂广场,拐进比利时街,他们就放了我和莉迪娅,并让我们告诉你,赎金三十万,不然小卡斯普就没命了。
老卡斯普听了司机的话,他把摇椅摇得像钟摆,半晌才慢条斯里地说,绑架?他神态自若,稳似泰山,镇定异常。
司机惊得目瞪口呆,司机本以为老卡斯普会像他和莉迪娅一样,对此事惊若慌鸿,不想他看到了相反的场面,倒让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对此事是否大惊小怪了些。老卡斯普没容他多想,而是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司机走后,老卡斯普换了一个人,他从摇椅上站起身,来回地踱步有十分钟之久,这十分钟他的思路经过了千山万岭,沟坎巨壑,他以一个商人的眼光,衡量了眼前突如其来的事。终了他停住脚步,毫不犹豫地绰起了电话。
他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私人侦探范斯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弄明白,是谁绑架了小卡斯普。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警察局,老卡斯普向警方申明,他决不会为此事付出分文,没人敢伤害他的儿子。
这天晚上,夜幕降临,哈尔滨华灯初上。小卡斯普给父亲的信由仆人送了上来,信上小卡斯普请求父亲拿出赎金,以保住自己年轻的生命。老卡斯普手捧着儿子的信,老泪长流,他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莉迪娅和司机,还有马迭尔宾馆的上下要员,都跟着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
可是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看到,老卡斯普仍旧经营他的马迭尔,仍旧检查他的马迭尔客房,冷饮厅,舞厅等豪华设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直到小卡斯普的第二十八封来信后,他对儿子赎金的事还是置若罔闻,丝毫没有让步。
司机这天看老卡斯普在花园散步,小心谨慎地上前告诉他,如果这样下去,小卡斯普实际是死在他父亲的手里。司机的话倒是起了些作用,老卡斯普略作沉吟,接着他说,休想从我手里弄走一分钱,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样?
老卡斯普要看到的怎么样,在这一年的十二月的隆冬他看到了。在郊外的一个浅坑中,四野荒凉,乌鸦嘶鸣,小卡斯普死了。他的死相极其凄惨,尸体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泥土,九十五天的禁锢与严酷的私刑,使这个高大的青年只剩下一副骨架,严寒冻裂了他的面颊,鼻子和双手,皮肉大块大块地崩落,肌肉内部腐烂,双耳被割去……
整个哈尔滨愤怒了,不单是犹太人,俄国人,中国人,朝鲜人,甚至有些日本人都在诅咒这暴行。尽管有大量的伪警察禁止灵车通过大街,尽管有大量的军警遍布街道,全哈尔滨的市民还是涌上街头,跟着灵车,送小卡斯普到犹太人墓场。
后来据密探范斯白透露,这次绑架小卡斯普的事件,是三方操纵,日本宪兵队,白俄法西斯党,还有警厅督察,在他们的指挥下,总共十五人参与了这场罪行。人们这才如梦方醒,理解了老卡斯普为什么舍不出救命的钱。
一九三三年,犹太钢琴家殒命马迭尔。马迭尔的上空,法兰西国旗迎风飘荡。1933年的绑架
【注】此小说发表时笔名小乔,发表在《青春阅读》2007年9期
混乱的社会,才会有如此血腥与残忍的事情发生…
让我们共同关注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