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往事39：完全的自由经济和自由市场

本文首发于刘德基新浪博客

老道外，这里主要是指松花江南岸城区的道外，而不是道外区的江北农村史料记载，1736年乾隆元年老道外最早的商家——傅氏兄弟开办的杂货铺和大车店开业，後來这个地方又陆续出现碾坊、油坊、烧锅等简单的米、面、油、酒加工作坊和铁匠炉木匠房等手工业作坊，经营粮食、农副产品和简单工业品的商家，也越来越多。1880年桃花巷、天一街、头道街、二道街形成，1881年太古街形成。这就是说，在中东铁路修建之前，老道外就初步地有了自己的工商业，但它毕竟是建筑在封建自然经济基础上的狭小的、脆弱的、缓慢发展的工商业。

1898年开始修建1903年全线通车的连接欧亚大陆的中东铁路, 完全打破了这里老牛拉车似的历史进程。

当这里的中国人看到来自欧洲的列车从刚刚建成的松花江铁路大桥隆隆驶过的时候，看到满大街都是来哈尔滨筑路、经商、定居的白皮肤、蓝眼睛、红头发的俄国人时侯，他们十分惊愕、恐惧、迷惑、无所适从，他们非但想不到这次历史性的开放会迅速改变这里的历史面貌，甚至大多数人中国人因为俄国人不久前曾经屠杀江东64屯的中国同袍，而对这次俄国人的到来持完全否定的态度。然而，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包括清朝政府，出来做出说明和解释。沙皇俄国说修中东铁路是为了帮助中国对付日本，这话中国人说啥也不会相信。清政府对沙皇的野心心知肚明，根本不敢出面做出任何说明和解释。老百姓只能是走着瞧，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回过头来看历史，如果当年没有日俄战争，或者俄国没有战败，沙俄政府一定会利用中东铁路牢牢地控制住东北地区而称霸东亚，哈尔滨也就不会对欧洲和世界开放而是被完全控制在俄国人手中，如果是这样，哈尔滨虽然也会有一定的发展，但是绝不会有向世界开放后那样的发展与繁荣。但是，历史没有如果只有必然。沙俄要称霸东亚而招致日本向其发动战争，这是历史必然。日本不反击倒是不正常的，连美英都不答应。哈尔滨之所以有世纪初向欧洲和世界的开放，从根本上说，是因为世界列强国家利益纷争和势力平衡的结果，迫使沙皇政府同意开放哈尔滨，否则，仅仅有连接欧亚的中东铁路是不够的，所以不必感谢沙皇，也不必感谢美英等列强，更不必感谢日本，当时它还没有发达到独霸东北的时候。同样，沙俄修建中东铁路根本不是为了开放东北和哈尔滨，相反是为了牢牢地控制东北和哈尔滨，只是因为日俄战争俄国战败,不得不放弃南满给日本,同时迫于美英等各帝国主义列强的压力又不得不同意把哈尔滨变成国际商埠，中东铁路也就自然成为国际贸易大通道,从此也就有了上个世纪初哈尔滨的大发展和大繁荣。当年的哈尔滨和老道外的中国人并不知道这些历史背景，但是他们很快就从现实生活中看到中东铁路建设和通车以后带来的积极变化。

因为修建中东铁路和建设哈尔滨城市，大批俄国管理和工程技术人员及其家属陆续来到哈尔滨，还有所谓的沙俄“护路”武装人员也驻扎在哈尔滨和铁路沿线，再加上大批参加筑路和哈尔滨城市建设的中国民工，每天数万人对粮食、食油、酿酒、烟草、百货等等方面的消费需求骤增，极大地刺激了方方面面的生产和对劳动力的需求。首先是参加城市建设的民工和筑路完工的民工大多数没有返回故乡而是留下来做工；其次是来哈经商的人，后来成为老道外商业大资本家的伍佰祥就是最早来哈尔滨小商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有这么多这么好的生意，而且因为道外区不受俄国当局管辖，所以在1905年清政府在老道外设治之前，在老道外经商完全没有税赋，这里的民族工商业者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遇获得了飞速发展。

据当时老道外的《商业名录》记载：从1898年到1900年仅仅经过3年，老道外的民族商业和服务业就有粮栈、百货、农杂、金店、茶庄、当业、五金、医药、烟草、饮食、旅店、浴池等19个行业489户商家。1903年中东铁路全线通车后，关里山東河北的商人和农民闻讯纷纷来到哈尔滨，多数落户于道外区，进一步扩大了老道外的消费需求，增加了各方面的商机，同时也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和发展资金。1906—1911年松花江沿江码头建成后，老道外成为交通便利、产品齐全的商品集散地，涌现了一批大型商贸企业：天丰涌、天德厚、同记、永合成、天丰源、正阳楼、洪盛永、东发合等，标志着道外民族商业发展到一个新阶段。1912—1931年，道外民族商业进一步得到发展，特别是进入20年代，以大罗新百货店开业为起点，以同记商场诞生为标志，形成了行业多、门类全、独立完整的民族商业体系。1916年傅家甸东部的四家子开放与傅家甸连成一片，形成西从头道街东到20道街的长达数里的商业大街——正阳街，后改名为靖宇大街。东四家子街基的出放，引发了房地产业的发展，商用民用建筑火爆。1918年老道外有领取税局营业牌照的大小商号1250家。1912—1931年的20年间，新开业的各行业大型商号和店铺就有97家。其中大罗新和同记百货商场，是道外区也是哈尔滨最大的民族商业。

老道外的工业也发展很快。1901年老道外出现俄国人开办工厂——瓦里斯基面粉厂和俄里夫面粉厂；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俄国人又开办了一批与战争物资生产相配套的各行业的小型工场，在老道外创立的有麦酒酿造、石碱、酒精、皮革、硝子、铁器、锻冶等多种工场和作坊，用工几乎全部是中国人，其中有不少中国人直接参与经营。战争结束后，俄国人建立的这些工场因生产过剩纷纷倒闭废业而被中国人购买，道外的民族资本家不仅扩大了眼界，而且获得了资本的低成本扩张。到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老道外的民族工业规模普遍扩大，工业生产迅猛发展。到1928年老道外民族工业已有21个行业，311家工厂。1930年老道外的民族工业发展到31个行业、369家工厂，主要还是集中在机械化程度比较高的制粉和制油行业。制油厂有36家，其中油脂和豆粨产量最高的厂家依次是南马路的新泰、北马路的同聚祥、南马路的东兴昌、中马路的义生昌、八区的同成和、南马路的丰太亿，均采取水压式压榨机。面粉厂有14家，总产量超过俄日，生产能力依次是天兴福、中兴福、义昌泰、裕昌元、东兴。纺织厂130多个，职工总数4000多人。染坊20多家，从业人员500余人。皮革工厂1930年有110个，其中双合盛的皮革厂生产的皮革质量一流，畅销欧洲。其它行业涉及棉织、纱织、毛织、绒毡、绸缎、医药、化妆、靴类、箱包、蜡烛、帐篷、衣帽、印刷、酱园、刺绣、禽畜屠宰、酿造、食品、酒类、制糖、玻璃、铜铁制造、木材、木器、纸张、颜料、电料、计量、燃料、建筑等等。

在老道外的经济发展中，在私人经济占主导地位的同时，官办经济也占有相当的比重。20世纪初，清廷和黑龙江、吉林两省地方当局，为了同外国入侵经济势力相抗衡，开始在哈尔滨发展官办经济。首先是开办金融业：1908—1909年先后成立了黑龙江省官银号和广信公司、东三省官银号，1910年在傅家甸成立大清银行哈尔滨分行，中华民国成立后，大清银行改组为中国银行。1913年又陆续新办了交通银行、东三省银行、黑龙江广信公司和边业银行，并被北京政府授权发行货币哈大洋的权利，在抵御卢布贬值和日本金票的抗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到1931年哈尔滨官办金融资本现大洋达数千万元。其次是开办近代重要工业：20年代初，无论是从经济上看还是从技术上看，电力、机械、制粉、制油都是重要工业领域，基本上都控制在外国人手里。1907年官办投资道外耀滨电灯公司，这是道外区第一家近代工业企业；1918年耀滨电灯公司与滨江商会商股成立的裕滨电灯公司合并，供电装机容量增加到4000千瓦。1930年成立哈尔滨电业局，统一了全市电业管理，装机容量增加到1万千瓦以上，并完成了市内有轨电车的铺设。此外出资兴办了东兴第一、第二、第三火磨即制粉厂，又从俄商手中收购改名为东兴第四、第五两个火磨。官办的广信公司又创办了5个火磨、2个油坊即制油厂。三是开创航运业：1906年黑龙江将军创办轮船公司，开辟哈尔滨至呼兰的航线。1908年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创办汽船客运总局后改称松黑两江邮船局，开辟了哈尔滨至依兰、哈尔滨至扶余和吉林等航线，民国成立后营业大增。1918年官商联办创立戍通航运公司，两次购买俄船，建立了货栈和码头，成为哈尔滨最大的航运企业。1925年因经营不善被东北地方政府接收改组为东北航运局。1926年张作霖下令强行接收中东铁路局所属40艘轮船，直属海军同时参与航运业务，此时哈尔滨的官办航运业已拥有各类船只200艘以上。从以上情况看，官办经济多数在投资大、控制力强、公益性领域，所以总体上对推进民族经济发展是有利的。

老道外的自由经济不仅反映在民族经济的自由发展，还反映在外资经济的加入。最早出现的外国商业是1907年日本人开办的官烟出张所，之后又有一批外国人在道外落脚经商，其中有日商创办的加藤酱菜酿造厂、辰己洋行、田中洋行、先威钟表行等16家日商；英国人创办的水火保险公司若干家；最大的外资企业是英国人开办的滨江物产进出口公司又称鸡鸭公司，1913年在傅家甸西南端英国街后称南极街落户，经营畜禽屠宰加工和出口业务；此外还有英美烟草公司、东亚烟草公司、南洋烟草公司等等。

因为哈尔滨是国际商埠，外商可以自由经商，而道外虽然不属于俄国附属地而纯粹在中国政府管辖之下，外商在道外经商也是完全自由的，但是必须向中国政府纳税。道外的民族工商业因为在中国自己的管辖地不受俄国当局管辖，经济发展更加自由。

老道外与自身完全的自由经济相对应的必然有发达的自由市场。在老道外8.2平方公里的城区，除了中心街道两侧的各类商场外，还有各种综合市场和专业商品街，加上散落在每条街道的路边摊床和频繁流动的摊贩，几乎全区都是市场。这种情况在其它地方是比较罕见的。

靖宇大街是道外区的商业中心，几乎所有驰名的百货、食品商场和重要的专业商品商场以及豪华的旅馆酒店，都集中在这条东西长2公里的大街两侧。以靖宇大街为轴心，两侧街道分布着各种专业市场和专业商品街，从西向东说：纯化街是食品一条街，南北大菜、风味小吃，一应俱全。南北头道街是百货一条街，日用百货，应有尽有，家居用品，物美价廉。延爽街农贸市场，专卖农副产品和山产品，朴实的农民带的都是上等好货价格又实在，买卖兴隆。南北二道街是纺织和粮栈一条街，粮栈是同火磨、油坊和外商进行从事粮食交易的，它一头连着农村粮食生产，一头连着粮食加工生产和国际粮商，生产与消费的中间环节，也是内贸与国贸的桥梁。北三道街是副食品一条街，鸡鸭鱼肉蛋、烟酒糖果茶、山珍海味浆果、水果糕点食杂、蔬菜酱菜调味，品种齐全，价格合理。南五道街是五金电料颜料农杂一条街。北五道街的北市场，是道外历史最悠久、面积最大、最繁华、最热闹的集餐饮娱乐购物一体的综合大市场。北十四道街是旧物市场，旧服装、旧鞋帽、旧皮货、旧五金、旧家具、旧首饰、旧瓷器、旧字画、旧书刊，业主可以是固定业户，也有的是等钱用拿家里旧物到旧物市场摆摊叫卖的。

老道外的小摊、小铺、小店、小馆、小床子、小作坊太多了，遍地都是，把大街小巷塞得满满的。这些小业主算不得资本家是肯定的了，甚至连小业主也算不得，只能说是城市贫民。他们有开浆子馆、牛奶馆、饺子馆、混沌馆、包子铺、烧饼铺、切面铺、蒸饼铺、馒头铺、点心铺、列巴铺、杂货铺、水馆、茶馆、酒馆、冷饮店、茶庄的。走街串巷摆小摊的有卖冰棍、卖水果、卖糖球、卖烟卷、卖荞麦皮、卖针头线脑掏耳勺的。还有修自行车、修手表、修钢笔、配眼镜、擦皮鞋、弹棉花、蹬三轮、剃头挑、磨刀磨剪子、代写书信、收破烂收废品的。还有做水桶、水壶、水舀子的洋铁铺、做桌子、椅子、板凳、木煊、木方子的木匠铺。还有玻璃铺、镜子铺、小人书铺、麻袋铺……总而言之，社会需要什么就有人干什么，干什么都能挣到钱。

从1898年中东铁路开始建设到1932年日本侵占哈尔滨之前的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哈尔滨和老道外的发展就像由牛车改乘火车一样，以一日千里的发展速度，实现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这个大变化的根本原因，是通过世界开放，引入了西方先进科学技术和资金，特别是以西方资产阶级两次工业革命成果—蒸汽和发电为动力的最先进的生产力，同时又引进了西方资本主义以市场为导向的商品经济体制，从而获得了经济和社会的飞跃发展。

这个变化的实质，是使我们在全国比较早的开始了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进程。哈尔滨是因中东铁路而兴的城市，而又因地处干线中枢而发展成为特大城市，其它沿线所形成的大中小城市或城镇星罗棋布何其多？刚刚起始的工业化，就使得成千上万的参加筑路或城市建设的农民变成了工人。当着全中国的农民都还在自己的几亩地上苦心经营的时候，几天前还在老家种地的农民，来到哈尔滨和老道外后，就开始过上拿工资生活的日子，他们的眼界比低头种田的农民宽阔得多了，而且他们是中国最早开展工人运动、最早知道马克思和列宁、最早建立中国共产党基层组织的地方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