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文军,黑龙江籍,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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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岛,乌苏里江上一个面积不到0.7平方公里的小岛,它之所以出名,皆源于45年前发生的那场“对苏自卫反击战”。对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来珍宝岛是为了观光,更是为了寻找一份儿时的记忆。
乌苏里江素有“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之称,凌晨不到5点,东方就现出了鱼肚白。在虎林县城匆匆吃过早饭,乘车出发,向珍宝岛方向驶去。
时值九月下旬,水稻即将收割,微风吹过,稻浪翻滚,黄灿灿一片。过了虎头镇,路面由柏油变成了水泥,这应当就是当年的战备路,想当年,这条路上的军车一定是络绎不绝的,路边停放的一定是一排排的坦克和火炮,一定有大批军人在驻扎,空气中一定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沉思中,路边稻田不见了,树木越来越多。也许是离水近,温度低、湿度大的缘故,树叶早早就开始变色,颜色丰富多彩。车子穿行在白、红、黄、绿交织的五彩缤纷世界里,让人心情格外爽朗。
三转两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大江赫然出现,这就是中俄界江乌苏里江。江中,坐落着一个小岛,这就是珍宝岛。站在岸边望过去,小岛离江岸不过100多米,岛上的营房、大门、红旗和“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清晰可见。见到这个场景,恨不得马上登岛,可接下来却遇到了难题,一个渔民说,以前上岛很容易,但前一阵子有一个日本人偷偷溜进了军事禁区,引起部队警觉,打那以后就不能随意上岛了,要想上去,必须通过正规途径,事先与守岛部队联系,获得许可才行。
我在这头,珍宝岛在那头,只隔一湾浅浅的江水,可就是没有那枚“窄窄的船票”,急煞人也。情急之下,掏出手机,向哈尔滨一位朋友求助。我这位朋友在省里工作,职位不高,但关系不少,门宽路广,又古道热肠,一听说我被困在江边,急得不行,马上安抚:“别着急,我马上联系,等我电话”。
天气微凉,阳光和煦。趁这功夫,在江边转悠转悠,伸个懒腰,享受一下秋日的阳光,再用长焦把小岛往镜头里拉一拉。就在这时,从赫哲渔村饭馆走出一位中年妇女,说:上岛不好联系,不如坐汽艇绕岛跑一圈。这个主意不错,可一问船老大,包一条船要300元,大家都觉得有点离谱。踌躇中,过来几位游人,他们是从北京一路自驾过来的,商量一下,决定实行AA制,8个人,每人不到40元,还挺划算。
船老大是个中年汉子,上嘴唇上蓄着两撇黑黑的胡须,时不时吆喝几声什么,显然是个老渔民。可能看我们是城里来的,不显示一下驾驶技术说不过去,这船老大把个汽艇开得飞快,到了拐弯处也不减速,任凭船儿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浪花飞溅,还不住冲几位女士开玩笑:“坐稳了啊,这江里的大马哈鱼可凶着呢……”在众人的央求下,船老大总算在进入主航道后把船停了下来,任大家拍照。
看着缓缓流淌的江水,想起郭颂的那首民族风味十足的《乌苏里船歌》:“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歌词很有意境,令人神往,不过,眼前的江水并没有歌中唱的那么蓝,而是略近浑浊,让人联想到长江和黄河,这也许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乌苏里江生态环境的变化。
珍宝岛是个椭圆形的岛屿,用“袖珍”两个字形容毫不过分,从内航道码头出发,顺时针驶入主航道,再回到出发点,中间稍作停留两三次,绕岛一周仅用16分钟。正要上岸,忽听“叮铃铃,叮铃铃……”手机铃声大作,传来喜讯,联系好了,可以上岛了。天堑瞬间变通途,真有些大喜过望。
一艘黑玻璃快艇瞬间把我们送到了岛上,一位年轻的小战士在码头迎接我们。小战士对岛上的情况熟悉得不得了,边走边讲边答疑,很是专业。如果脱下军装,说他是个景点讲解员,没人不信。
小战士说,珍宝岛在100年前是与中国的陆地连在一起的,由于江水作用,慢慢冲出了一个岛屿。40多年前的那场战斗发生在隆冬时节,冰面厚实,苏军坦克越过主航道,开到了岛上,有一辆进入内河道的T-62坦克被击中,沉入江底,后被我军打捞上来,成为一件有价值的战利品。今天去北京的军事博物馆参观,还可以看到这辆坦克。
踏上小岛,当年战斗留下的遗迹和随后修建的工事随处可见——猫耳洞、战壕、掩体、碉堡……小战士说,在岛上不能随便乱走,因为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地雷。我有些不解,问:为什么不排除呢?回答是:地雷有些是苏方埋设的,有些是我方埋设的,情况不清,人工排除有难度,更有危险,以前曾试图排除,结果出现了伤亡。如果采取爆破方法,动静大,又破坏环境。眼下这些雷区已被列为禁区,封闭起来,不能靠近。
说到珍宝岛上的地雷,司机老张讲了一个故事:他几年前拉过几个从珍宝岛上退伍的老兵,他们是重返故地,缅怀战友的。这几个老兵参加过当年的对“苏自卫反击战”,对那场战斗记忆深刻。老兵们说,最让他们刻骨铭心的是,每次排雷时,班长和老兵都把新兵推在身后,理由很简单:老子比你们多吃了几年咸盐,你们还是娃娃,还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每当听到前方地雷轰响,看到战友倒在血泊中时,他们都忍不住放声痛哭。这种生死之交是什么东西都换不来的。
走过一座小桥,有一颗山榆树,当年,十大战斗英雄之一的杨林就牺牲在这颗榆树下。仔细端详,在这颗“英雄树”的树干上仍然可见当年留下的弹痕,如同一个个伤疤。珍宝岛十大战斗英雄的故事我小时候耳熟能详,没想到40多年后来到了当年的战场,儿时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发生时,我刚上小学。在那个特殊年代,这个事件被染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大张旗鼓的宣扬。由于我们老家处于边境地区,这里自然成了对敌斗争的前线。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全民皆兵,处处敌情,每个人对敌斗争的弦都绷得紧紧的。
学校里的课程充满了火药味,政治课讲如何提高对敌斗争意识,谴责苏修的侵略行径。语文课讲孙玉国、华玉杰、冷鹏飞、于庆阳、杨林的英雄事迹。最有意思的是俄语课,学的单词和句子都是:站住!口令?哪部分的?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体育课就更不用说了,每人一支木头杆长枪,请来一位复员军人,教一对一的刺杀动作,“突刺,刺,杀!”的口号每天喊得地动山摇,吓得连老鼠都不敢出洞。课下则传看歌颂战斗英雄的小人书,听大人们讲击毙“瘸子上尉”的故事。
周末,老师就带领我们这些尚不懂事的小毛孩子备战备荒:掘地道、挖防空洞、军训、拉练……就连做游戏也离不了抓特务,似乎遍地都是苏修特务。那时候,我们一见到外来人就觉得可疑,争先恐后上去盘查。令我们失望的是,劲没少费,可一个苏修特务都没抓到,假的倒是抓了不少——都是班上同学扮演的。
驻岛官兵的生活条件是大家关心的话题。小战士说,他们的居住条件这些年不断改变,他一边说一边带我们看历年修筑的营房:第一代营房用石头垒成,异常简陋,墙壁上留有反映当年战斗印记的口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永保边疆,解放人类”;第二代营房有两层,钢筋水泥土结构,居住和作战一体,看起来像个碉堡;第三代和第四代营房建在一起,是一栋两层的砖混结构楼房,现已被改建为“珍宝岛纪念馆”;官兵们现在居住的是第五代营房,有三层,是一栋砖混结构的多功能建筑,门口写着五个大字:珍宝岛哨所。
一条小黄狗四肢伸展,横卧在通往哨所的石板路上,见有人过来,先是爬起来晃晃尾巴,叫了几声,见我们没有侵犯它的意思,又不像坏人,又懒洋洋地倒在地上,继续晒它的太阳了。哨所门口无人站岗,我进去转了转,见到里面有洗手间、餐厅、厨房,很现代化,想上楼看看,结果被一个身挂白围裙,正在做饭的小战士给挡了回来。
当“讲解员”的小战士来自河北,毕业于石家庄机械化学院。他说,这里虽然荒僻,远离城市,但空气清新,每天都是蓝天白云,比河北好多了。现在岛上条件不断改善,什么都不缺。他指着旁边的一座风车说,这是岛上最早的发电设施,后来改成了太阳能发电,现在岛上已经与陆地电缆相连,用电不犯愁了,有了电,什么都好办。
沿环岛路行走,满眼荒草树木,看样子多少年没人动了,我猜想,那里面一定是雷区,否则战士们不会让它荒芜,一定会在这里种菜的。向江对岸眺望,俄罗斯边境见不到房屋,也没有渔船,树木明显比中方要高大茂密。小战士说,对岸不远处有个伊曼市,是俄罗斯在远东的重要军事基地,那里地广人稀,自然生态好,不过站在这里肉眼看不到。
俄罗斯远东地区资源丰富,生态环境好,这是众所周知的。我一年前去海参崴时,从绥芬河出境,在俄罗斯边境口岸波格拉尼奇内由火车换乘汽车,前往海参崴,一路上看到林木茂盛,几乎见不到一块庄稼地。路边有俄罗斯农民在卖蜂蜜,女导游说,这里的蜂蜜味道纯正,无污染,她每次来都要买上几罐。
回到虎头镇,走进一家鱼馆。老板五十开外,风趣、热情、健谈,他对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战斗只字不提,满口都是虎头要塞、关帝庙、三花五罗十八子,似乎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这里只是乌苏里江畔一个极普通的小镇。
战争的硝烟早已远去,毕竟时光已经过去快半个世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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