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琴心剑胆 2015-05-30
在坚如磐石的巨大桥墩上,镌刻着起起落落的松花江水冲刷出的痕迹,记录着岸边那个传奇城市的命运沉浮。桥的身影,流连在百年来无数个旭日与夕阳之间,勾勒出江城的独特轮廓。
时间流水一般流过,人的生命在时间中得以延展,升华;城市的文化在时间中沉淀。转眼间,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使这座建城百年有余的城市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在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但我知道她再也不能恢复百年前那种特殊国际背景下的辉煌。随着不可逆转的时间,在2014年岁末,我重新踏上了这片故土,让我一直魂牵梦萦的地方….
还是说到1998年,初到哈尔滨,那时哈尔滨的冬天还很冷,会下很大的雪,穿得再多在室外呆的久了都会感到麻木;如果风不大,江边的雾凇时常能挂十多个小时。那时冬天还在空地儿溜过冰爬犁,家中制作的简易的那种,现在这种免费的地方估计只能到江北喽;滑过冰滑梯,记忆中很长的那种,其实也不是很长;目睹过场面轰轰烈烈的开江和封江;那时没有太多的高层建筑,城市的天际线还有些富有线条和乐章的旋律;很多传统依旧还保留着,像廉价的澡堂儿,挑着挑子的理发师;那时头道街的同记商场好像还没破产,老鼎丰的价格还很实惠;只不过那一年我还小,即使经历过了,也什么都不懂。
当时的我对老建筑还不太感兴趣,印象最深的是秋林的红肠,几乎每个月都会去排队买,喜欢松针烟熏的味道,小时候种下的味蕾大概永远不会变;格瓦斯那时候好像还没有,应该近几年才重返哈尔滨市场的吧;马迭尔的冰棍儿,说实话有些贵,多次路过店面,总是舍不得买;去过一次兆麟的冰灯会,当时还没有冰雪大世界和雪博会。每天早上顺着“江沿儿”放慢脚步,然后沿着七道街买些早点,回到南勋街的中华巴洛克,当时这一片还没有动迁,居住在此的也基本都是热爱老道外的老住户;闲暇之余我还去过中央大街,那时的中央大街还是不减欧陆风情,其中不乏经典建筑,包括1930年建成的大光明电影院(东北电影院),而今天逝去的已经太多了,城市的天际轮廓线最终还是没守住。索菲亚广场也没有现在那么大,没有现在这么知名,好像还不是建筑艺术博物馆,那时候还不太时兴旅游。顺便提一下1998年的洪水,那时候连续多日江畔戒严,全线超警戒水位。由于年龄太小谈不上记忆犹新,后来才知道,那是有水文记录以来最大的洪水,超过1932年和1957年洪水的最高水位,此时正值哈尔滨建城100周年。
源于主显节仪式的冰雕作品,转化为冰雪生命的精彩。冰雪大世界通体透明的晶莹,冰漆玉砌的童话世界。
终于见到消失已久的绝对地标—圣尼古拉教堂,的确是名不虚传,最具代表性的俄罗斯建筑造型元素,被圣尼古拉教堂演绎到了极致
夜暮中的圣索菲亚教堂,使人产生心由境生的触动。冰雪的淡雅衬托着冬夜的寒冷和静谧,教堂情结在这个城市里蔓延。
我的曾祖父辈却是地道的“闯关东”,从河北肃宁举家搬迁,他们选择的人生目的地正是哈尔滨,这座因铁路枢纽而兴起的城市,1898年建市,1903年中东铁路正式通车,改变中国最北方的地平线。1906年哈尔滨全面开放,各国按照“利益均沾”的无耻原则开发哈尔滨。1910年如江河决堤般蔓延开来的鼠疫灾难;十月革命爆发后。满怀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从这里登上了前往俄国的列车,哈尔滨成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起点;1925年的商贾云集,国际化程度达到顶峰;1932年日本的殖民统治的开始和随之而来的淹没埠头和道外的洪水;1946年作为全国最早解放的大城市开始恢复建设,一五计划时期”动力之乡”的建设伴随着工人的呐喊如日中天….曾祖父以前在犹太国民银行做职员,当然是中央大街的那个犹太国民银行。在当时看来真是个不错的差事。1932年夏日的洪水冲垮江堤,埠头区和傅家店街道中积水持续近一个月未退,船只成为唯一的交通工具,曾祖父站在犹太国民银行三楼的阳台上,望着这久不退去的洪水,而记录此事的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来,随着日本对哈尔滨殖民化统治的增强,我的祖父辈举家迁到齐齐哈尔,当然这是后话了。
伴随着50年代末期的“大跃进”,中东铁路一等大站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上山下乡”的过程让我们的生活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在革命小将“保卫马克思主义的神圣事业”的冲动中圣尼古拉教堂永远凝固在那一刻,遭到破坏的还有圣母安息教堂,波兰天主教堂,圣伊维尔教堂……80年代在改革开放初期,经济发展的浪潮席卷东北大地,哈尔滨的天际线不断被破坏,诸如中央大街。国有制企业改革在90年代如火如荼的展开,作为东北建国初期东北工业重镇,百年工厂面临着改革和迁建,哈尔滨车辆厂最终难逃厄运,阿城糖厂的破产以至闲置,八站地区(三马地区)的民族资本工业已消失殆尽,最后的天兴福、万福广同样面临拆迁的风险。进入新世纪以来,尽管对文物保护意识的提高,但还是存在某些个人利益团体为自身的利益,打着“危房拆除”或 “修复如旧”的名义破坏着这座城市的文化,其实只要是破坏了的无论怎样修复都恢复不了原貌。“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的霁虹桥最终将为哈齐电气化让路,百年滨洲桥还是被更先进的替代,花园街的木刻楞在即将的改造中可能不会再现;值得回忆的城市空间正在减少,老道外原汁原味的院落到底还能延续到多久,或许就在明天,这一切就将消逝,却永远不会在哈尔滨人的记忆中淡去。那些经历了太多的建筑在不断的拆迁和改造中最终无法捍卫自己的尊严,无法改变自身的命运。保留亦或拆毁,一直是难以权衡和解决的问题,城市在面临现代化的进程的同时,不得不面对的选择,然而等待她们的是下一次命运的选择。
睡梦中熟悉的街道已经消失,曾经熟悉的面孔些许已经不在。冬日的清晨,我独自踏上了这片土地。冬季锅炉采暖使得所视之处雾蒙蒙的,烟囱中冒的蒸汽在朝霞中显得怪诞, 蒸汽同样还从下水井盖中止不住的冒出来,体现出冰冷的气息,顺着记忆走向秦家岗,沙俄领事馆遮雨棚前日被强拆后又被恢复,意大利领事馆的围墙在修建地铁时拆除,博物馆后面要兴建的华侨广场还没有意向开工,而原址上的老建筑却一去不复返了。恍惚中行至花园街,残存不多的铁路房代表着这里是最早的俄侨居住区,厚实的砖墙,大角度的坡屋顶,营造温暖气氛的黄色涂料,防风的门斗,处处体现着适宜的居住环境和人文精神的追求。游走在松花江畔,早已冰封的江面热闹非凡,被各种冰雪的娱乐方式充斥着,腊月的寒冷此刻抵挡不住人们对冰天雪地的热情。九站附近的跨江索道大约也运营十多年了吧,只是我从前还真没注意过;江堤上美丽的欧式灯柱和栏杆依旧还在,五十年代制造的雕塑小品仿佛没有原来那么美了;行走在滨洲桥的人行通道上,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空气中少有的雪花,冬日特有的和煦的阳光带来些许温暖,再向北或许就是太阳岛了吧。
不是崇洋媚外,不是照搬照抄,而是东西方建筑艺术文化的交融,是符合民族感情和生活方式的。
天丰涌,同义庆,精巧典雅的造型背后体现出商业的繁荣;万福广,义生昌代表的是民族资本主义工业,而金融业的繁荣亦使傅家店,四家子丝毫不褪色于新街市。
道外的中华巴洛克,体现着闯关东坚韧胆大的精神特点,善于学习,包容吸纳外来文化的品质和心态。
冬日的积雪,将杂乱掩埋起来;温柔的光线,为老道外留下最后的风采。
特殊的历史时期总是会带来难得的发展机遇亦或是空前的灾难,哈尔滨的发展因素应该是前者。那时的哈尔滨,是世界的哈尔滨,曾经号称“远东第一大都市”,云集了28个国家的总领事馆,宗教的融合与并存达到其他地区无法复制的高度,教堂和寺庙作为宗教的载体迅速发展,代表俄罗斯的东正教堂,欧洲的天主堂,阿拉伯国家的伊斯兰教堂,犹太教堂,还有代表突厥文化的鞑靼清真寺,当然少不了本土传统文化佛,儒,道,它们共同影响和构成着哈尔滨文化的前世今生。如今,教堂的钟声不再敲响,但却激荡在人们心头,成为历史的回响。
中东铁路医院,质朴,粗旷的俄罗斯建筑风格背后,曾经是治理霍乱,鼠疫的中枢,是日俄战争中沙俄的稳固后方。
作为历史上中国最大最完备的犹太民族社区,犹太教堂是这个民族的全部精神世界,日本关于犹太民族“河豚鱼计划“的失败,这座城市对外来民族的包容,或许正是其魅力所在。
在这里曾经响起了第一声汽笛,中国产业工人第一次公开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成立了哈尔滨中国工人最早的工会,这是三十六棚总工厂最后的遗迹。
位于工厂胡同的 圣伊维尔教堂即将在不久的火车站北广场改造中进行修旧如旧的维修,希望真正能做到修旧如旧吧,同时呼吁孤儿院能保留下来。
冰情雪韵,五月丁香,异域风情,音乐交响构成了独特的城市气质和文化品格。时节的原因没有机会看到满城竞放的丁香了,更加令人遗憾的是没有看过芭蕾,舞者的优美旋律早已成为静态的作品。作为中国最早拥有电影院的城市,哈尔滨曾经拥有二三十家电影院,往往是欧洲刚出了新电影,用不了几天就能顺着铁路传到哈尔滨。如今老电影院也逐渐被连锁店所取代。与其说曾经的音乐学校,音乐团体,音乐会都离开了这座城市,不如说今天哈尔滨离音乐越来越远。不知不觉中,文化断层在追求文化产业发展的过程中已经形成。
穿过喧嚣的人潮,站在韩国义士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的地方上,等待着列车的进站。此刻,任何把哈尔滨当作第二故乡的哈尔滨人都会落泪。据说,过些日子这里将进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改造工程,哈尔滨火车站外立面将重现老站风姿。归乡之行虽然匆匆,但终究圆我多年的梦。
过去的人和事逐渐在脑海中浮现,文章中的情景都曾真实的发生过,今天在另一个都市中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仅凭着残存的记忆写下寥寥数笔,没有丰富的历史常识,没有华丽辞藻,仅仅出于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和对这城市的眷恋。
霁虹桥的拆除计划同哈齐高铁的通车计划一起提上日程,今天来到桥下作最后的告别。待历史来正确评判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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