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贝加尔湖,联系方式:532083614@qq.com,感谢作者来稿。
在报纸上看到老道外要拆迁了,觉得很不舍。老道外靖宇大街两侧巴洛克建筑群,经过近百年的风吹雨打,现已经集脏、乱、破、旧于一身,成了道外区最大的棚户区,知道她早晚会离开我们的,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两个月前朋友来到哈尔滨,让我陪同参观一下哈尔滨的各式建筑。中央大街、索菲亚教堂等景观她都已经游览过了,听说老道外有几条具有中华巴洛克建筑风格老街,她非常感兴趣。原来的老道外建筑风格是以中华巴洛克建筑为主。所谓中华巴洛克建筑即“中国式西洋建筑”。据资料记载中华巴洛克建筑虽然在我国其他一些城市都有留存,但哈尔滨道外区留存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异乡人欣赏我的家乡,我心里美滋滋的,更觉得我有义务将哈尔滨最有特点的地方介绍给她,我决定带她到老道外去看看。
作为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对于老道外我并不十分熟悉,长这么大去老道外次数非常有限。老道外的整体轮廓、街道的名称、排布、各类批发市场的位置、各种“老字号”小吃的地点等等在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对老道外历史更深入的了解也仅限于道听途说,仅有两次亲身经历虽然并不怎么让人心情愉悦,回想起来却记忆深刻。
一次是我的同学结婚,我作为女方嘉宾去送她,她的家就在道外区老巴洛克建筑楼群中的一栋二层小楼,她家在二楼,具体哪座楼我忘了。灰暗色的楼体,墙皮脱落,有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砖,又经过多年风吹雨淋,黑迹斑斑,把本来就灰暗的墙体显得更加的破旧,像是老树皮上贴着的枯萎的苔藓。房屋的房檐、栏杆都是经过精工雕琢的,当年新建时一定很精美,但长年被风雨侵蚀,已经旧迹斑斑,有的地方成片脱落,有的地方挂着支离的残片,已经很多年无人修整了。外挂狭窄的木质楼梯,栏杆残缺不全,被规格不一的木板、木棍横七竖八钉在一起。就在这狭窄的楼梯过道上、每一家门口、窗下都堆着大量的杂物,老楼不堪重负,以至于楼梯看上去有些倾斜。
我与其他人一起上楼,由于人多重量过于集中,老楼需要承载着巨大的负荷,在楼梯上每走一步,楼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真的害怕由于人多,楼梯会经受不住这么多人的重量,突然坍塌。后来我再也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这样的房子,不过那每走一步胆战心惊的感觉对我来说刻骨铭心。
另一次是有一年我去道外办事,走进一间门市房,门市房门脸不大,进门之后看见屋里摆放简单,二十多米的地方,一张很窄的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一张桌子,占据了房间的大半部分,余下的地方沿墙摆满了堆放的货物。一对六十多岁老两口在忙活,再加上我,在屋里几乎转不过来身来。在闲谈中,我说这房子也太小了!老太太撇了我一眼,告诉我,里面还住着三个儿子,而且三个儿子都在这里结婚生子,中间木板门一拉就是一家,三个儿子住在里面,老两口住在最外面。我惊讶不已,挑开门帘往里仔细窥视。串糖葫芦形状房间,黑洞洞长长的一条,中间被木板隔开,除了最里面的房间有一扇窗、见到一丝亮光以外,中间两间连个窗也没有,黑黢黢一片。老太太的三个儿子、媳妇、孩子就住在这里,真是难以置信。这种印象太深了,这两次经历直接影响我对老道外整体定位,而且根深蒂固。
至于后来我再去老道外,也仅仅去过靖宇街的前一半、景阳街、道外的江边,即使逛街、购物都想不到去老道外。可见它原来对我并没有吸引力,人们提起老道外我总感觉是那样遥远陌生。这一次我想真正用心去看看、去体会老道外。
我领朋友走入道外的靖宇街,首先参观了南侧一至五道街和两侧的老楼,政府本着“修旧如旧”的宗旨,已经将几条街以及老楼修缮一新。街道干净整洁,崭新的楼梯,红砖青瓦,雕栏画柱,大小不一的四合院,整齐排布,一栋栋、一间间错落有致,再加上几处反映当年生活场景的铜塑雕像、装潢炫丽大舞台、几家“老字号”餐馆点缀其中,真让人感觉犹如走进一百年前的场景。但是很明显有很多建筑完全是重建的,“修旧如旧”不过是政府愿望而已。不过能看出来政府为保护这些建筑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我总觉得经过修缮的老街和那些老建筑,像一个个经过刻意打扮的,长得并不怎么好看的老妇人,身穿着蹩脚旧式的旗袍,浓妆艳抹、低眉垂手地站在路的两旁,像呆板的讲解员一样,迎接远来的游客。这些老建筑虽然整齐划一,模仿了原来老楼的模样,却总感觉缺少“修旧如旧”的面貌,丢失了那些老街原有的韵味和味道。
在参观那些修缮一新建筑时,总感觉这不是真正的老道外,老道外应该是我过去看到过的,那些没有经过修缮的,老街、老院、老楼和几代生活在那里的人,那才是老道外真正历史的浓缩。
于是我将朋友带到我自认为的真正的老道外,让她知道老道外的这些小胡同小街巷,我想让我的朋友感受一下,来看看这些饱含沧桑的最后容貌,感觉这些老楼满含着离世前的不舍,走近她们就像听她们讲她们的身世。这些老楼年限个别的有标记,不过也就百年的历史,其它大部分无从考证,任风吹雨打,没有任何修整,支离破碎,房顶塌陷,有的墙体已经有着大的裂痕,用铆钉中间钉起来,有的地方用铁架支起来,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老楼绝大部分没人居住,即使有人居住也都是外来打工的租房客。老楼被她的主人、被她曾经呵护、庇护过的人们、甚至被她的政府管家遗弃了!这些老楼更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妪,强撑着躺在病榻上残喘地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假如说有人能来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莫大慰藉。她们百余年的故事残存在堆砌的瓦砾之间,腐朽的木板之中,无人知晓。她们似乎想说,想告诉后人她们的故事,但是病入膏肓的她们讲不出来任何一句话留给后人,只能在弥留之际眼睁睁地看着彼此,抱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历史上的古建筑平均寿命多少年,我不知道,但哈尔滨这些老建筑最多的也不过百年的历史,真弄不懂为什么有些建筑能保留几百年甚至千年?我去过云南傣族村寨,据说那里的庙宇已经保留1300多年完好无损,而为什么哈尔滨的这些老楼不足百年就摇摇欲坠了呢?
朋友拍了很多照片,她走后,我却平静不下来,老道外那些残缺的老楼,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久久地挥之不去。
这是怎么了?原来我对老道外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是什么让我对这些马上拆迁的老楼念念不忘?带着满腹疑惑,我再度走进那一座座院落、环顾这些老楼,一栋栋地走,一幢幢地拍,随着我的照片增加,我似乎对老道外有了些许的感情,有了些许的留恋。
我走进那些院落,沿着扶梯缓缓地登到楼上,自上次参加同学婚礼至今,这是我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些老楼,感受着她们的沧桑。现在这里大部分的房屋早已人去楼空,腐朽的木质楼梯板薄薄的一层搭在一起,楼梯严重破损,我的脚这边踩下去,那边翘起来,硕大的空隙像鳄鱼张开的嘴。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尽我最大努力拍了几张照片,匆匆下楼。在转身的瞬间,我知道这一离开,也是与这座老楼永远说再见的时候,也许我是最后一个特意看望老楼的人。
道外头道街,有一座老楼,厚厚的墙体,厚重的大门,奇特的门锁都与其他老楼明显不一样,楼体高大,气派,现在是一个灯饰仓库。在征得看门人同意之后,我走了进去。在昏暗的光线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右手边上布满灰尘的楼梯,楼梯扶手的红漆大部分已经脱落,铁艺栏杆设计精美。左手有一个宽大的门,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大厅,上下两层,房顶经过精心装饰,里面柜台很高,像是旧时电影里面的当铺。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地面和台阶是水磨石的,水磨石研磨得非常平滑,整个地面和每一级台阶的边边角角圆润细腻,隐隐地露出深红色地面和黑色精美图案。我试着找一些拖布之类的东西,想将地面擦拭干净,将地面的图案露出,拍下来,可惜一是没有水、没有拖布,二是地上的堆积的货物太多,根本无法移动,最后只好作罢。关于这座楼没有任何记载,只是仓库的保管员说这里原来是家银行。我又问了许多人,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家什么银行?原来的主人是谁?曾经发生过什么?房子的举架很高,除了最上层房顶坍塌以外,其他应该说保存的还比较完整,好好收拾一下应该是一座很漂亮的建筑。如果拆迁真希望它能作为保留建筑留下来。
再往前走走进一座院落,一个女人上下打量我,她看见我在拍照,跟我搭讪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房子的主人,身后的门就是她几代人居住的家,现在是夫妻二人,孩子已经结婚离开了这里。在谈话中,她告诉我这里原来是很漂亮的,人们友善、邻里关系融洽。原来的邻居都已经搬走了,现在只有她们一家住在这里,如果有好的拆迁政策就搬,拆迁政策不满意就在这里呆下去,言语中透着对这里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期盼。现在她更关心的是拆迁的补偿政策,拆迁的时间,我能感受到她那既留恋又想离开矛盾的心情。但是当有一天这里拆迁,她真正离开时,我相信她一定会非常怀念这里的。
和中央大街一样齐名的“面包石”路面;
被覆盖起来的“面包石”路,现在已经成了柏油路,偶尔露出的“面包石”告诉我们这里是有故事的地方。
在道外区北八道街,有一座院落两边大院中间有一墙之隔,大墙中间是一座大门,门楣处发现“滨江县立女子高等小学”字迹隐约可见,这是李鸿谟与哈尔滨的士绅一起建立的滨江县立女子高等小学原址。是哈尔滨第一所女子高等小学。这所小学一度非常知名,李鸿谟因此获得袁世凯颁发的总统二级勋章。
听院子里的人说,这里已经量完了,也在拆迁之列!我惊呼:“不能吧!”我们看一座城市看的是什么?看的是这座城市的历史以及历史沿革,看的是后人们对历史的重视、尊重程度!
我到南方某些地方旅行,经常看到某某人的故居,每次看到立刻对那里肃然起敬,那是一种历史的传承,文化的积淀,那里蕴藏着那个地方的内涵、和文化底蕴。
这么重要的历史文献,我更愿意相信政府会保留的!
滨江关道是哈尔滨最早的“衙门”,在哈尔滨的历史上,有过几任道台。滨江道尹李鸿谟就是其中之一。
双“喆”字镶嵌在门楣的红砖上,中间两个仍残留着文字痕迹,看不清、猜不着,在仔细辨认中甚是令人回味!
第一次陪着朋友参观老道外时,当我来到北四道街时,我就看见一座二层小楼,楼体上方有几个大字“松光电影院”!哦?这儿还有个电影院?看见它,我围着她转了一圈,只觉得它像是被火烧过一样黑魆魆的。我曾经了解过哈尔滨电影院兴建的历史,对于松光电影院,史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记载。从电影院的面貌来看,它历史应该不亚于哈尔滨其它几座著名影院。仔细辨认还是没什么印象,只得惴惴离开。
但是,当我离开它的以后,却不知为什么,那个旧楼的轮廓,“松光电影院”这几个字总在我脑子里萦绕,于是牵挂又让我第二次走进老道外,又回到了松光电影院,好像似曾相识,隐约觉得我原来一定在哪里见过,但还是没有想起来,拍了几张照片,一步三回头再度离开。
但是我还是放不下,当我第三次站在这里时,我突然想起来了,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就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清晰的如电影。我仿佛看到了,一位父亲文质彬彬、高高瘦瘦,一只手将一个小女孩紧紧拽到身后,一只手艰难地分开众人,挤过人群,由于人太多不得不转过身来,再回过头来,将小女孩拉到腋下,一步一步往影院的门口移动。
就是这里!是我小时候,父亲领我在这里看过电影,清晰地记得电影名字《卖花姑娘》,是一部朝鲜电影,当时可以用人挤人、人拥人来形容。我跟在父亲身后,由于人太多,父亲用右臂夹着我,腾出一只手拿出两张票,举到半空中说:“我这儿多出两张票!”。话音未落,电影票瞬间被人抢走。是的!不是买走是抢走的!我父亲也好像并不计较,攥着另外两张一边往里挤,一边用手搂着我的肩,将我护到腋下,挤进这个大门,我记得这也是最后一次得到父亲这样呵护。
我从小到大和父亲一起看电影的记忆只有两次,这就是其中一次,现如今,我站在这里,电影内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亲领我看的电影,因为它记载了我父亲和我生活片段,让我深切感受到父亲的悉心照顾。睹物思人,不禁让我潸然泪下。人们看到在这条老街上,在这座旧楼前,在被人遗弃的废墟旁,有一个女人,拿着相机,泪流满面望着这座楼,似乎是在向这座老楼述说,诉说着对父亲的怀念……
人的阅历就是由这样一件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组成,一定会有很多人有着和我一样难忘的经历,永远地铭刻在心里。随着这些老楼的消失,人们会越来越怀念它,它会很久很久留在记忆中,人们会在茶余饭后想起来,品味曾经的酸甜苦辣,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相信对这里怀恋的人绝不仅仅是我一个!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游子常常怀念故土,歌颂家乡,人们对于故土的怀恋,并不一定故乡的山水有多美,也不见得一开始就喜欢它,甚至有时还想远远地逃离它。家乡也许有很多的不完美,但是正是像我一样由于点点滴滴的生活片段和这份不完美才更让人难以割舍。故乡是一种情结,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情感,是一杯醇厚的酒,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愈加浓烈。
在我拍摄地过程中,听人说,这里每天都会有一些人来拍照,来看望老道外,来给老道外留下最后的纪念。我听后甚感欣慰,他们也许就像我一样,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老道外产生的深厚的感情。
看见拆迁的报道后,我又一次回到老道外,最后一次看着这些老楼,老院。它们马上就要被拆迁了、没有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了,无论我们有多么不舍,有多么留恋,终究它很快就要离我们而去。扼腕叹息的同时,思忖对于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任何事情不要等到失去时才觉得痛惜!
如果将来再有朋友来,我还会推荐哈尔滨的什么地方呢?
写的真棒!18年回家的时候,经过道外的建筑群,虽然很多已经修缮一新,但却缺少了历史的沧桑感。老道外,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本应值得哈尔滨人的呵护。作为从小在道外长大的孩子,每次大家提到道外就会觉得是落后,小平房的代名词,却不知道她也曾经辉煌过。如此珍贵的建筑群,本应是有专本的修缮小组来维护的,可是在我的记忆力,道外的这些历史建筑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善待过。老道外的居民住在那里的已经不多了,条件好些的都搬走了。剩下生活拮据的人们,也没有能力去对这些历史遗物做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值得惋惜,不知道再回去是怎样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