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香港《经济导报》副总编辑 邹蓝
老友文军的旅行笔记杀青,嘱我写个序。他各段旅行笔记,实际上我都已经断续读到了,有些登在了我的博客上,在一些旅游杂志、《中国交通报》、《香港商报》网站以及中国徒步网、国际古道网、搜狐旅游、大话哈尔滨、铁路网等网站上也不时能见到他图文并茂的精彩游记。他写成初稿,电子邮件就发了过来。他去的那些地方中,有几个我一时还没有去过,颇为向往。跟着他的文字,借他的视野算先体验了一把。
他这些文字所记叙的,是走在中国版图边缘的几个地区和线路,比方说,黑龙江、新疆、云南、青藏高原等,既是中国版图的边缘,实际上也是汉族文明与诸多少数民族文明之间的交错地带。
旅行,只要不出国,现在早已成了可以说走就走的事情。30年前,由于国人收入普遍只有三五十元人民币,穷家富路的财力限制、缺粮票难吃饭的麻烦、公共交通的不便都抑制了人们游山玩水的愿望。
而古人游山玩水的传统,早已有之。因为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最大之处,就是有好奇心去探索新的地方。张骞等为外交西去的、韩愈遭贬南下等等不说,唐代诗人的壮游,动辄从中原到齐鲁大地,安史之乱时又从中原转向西蜀,进而沿长江东去,到今江苏一带游历,还有走浙东的,至今留有唐诗之路。而杜甫从四川东下后则溯洞庭湘江而上到湘中湘南。
后有明代徐霞客为地理科学考察走了浙东和中南西南的崇山峻岭。
如果说,中原和沿海地区的风光,是改革开放之后国人开始出门旅行时热门的地方,那么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进展,中原和沿海留下的好山好水逐渐少了;而随着交通的方便和收入的增加,原本很少有人去的西部崇山峻岭中的一些景区,游客逐渐增多。而黄金周制度的确立,更给有钱但是缺时间的人提供了机会。
记得1986年12月,我到云南昆明开会,会后到大理州调研。按抗战时滇缅公路走向改造的公路,单程从昆明到大理下关足足走了10小时。那时的苍山洱海几乎没有游客。1994年我初次去丽江,当地还没有出租车,只有侧三轮摩托充当出租拉游客到玉龙雪山去游览。而现在,看看大理丽江,简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people mountain,people sea,人山人海。因为先是高等级公路开通,随后高速公路开通,然后广通到大理的铁路开通,再后来大理和丽江都建设了机场。原本从昆明出发,需要10小时煎熬才能到大理,14小时才能到丽江的游客,只要一半时间,就能从北京、哈尔滨或者乌鲁木齐直接飞到大理或丽江。游客怎么会不暴增?高铁都从广州直接穿越贵州交通比较麻烦的黔东南而到达贵阳。看来,黔东南苗族侗族山乡的风情,行将有一个巨大的变化。10多年前我曾推荐过的西宁、大通、门源、祁连山关隘扁都口、民乐、张掖这条穿越祁连山的徒步线路,现在有兰新高铁穿越,估计这里也要成为游客热衷的地方了。
连省会级城市最后通铁路的西藏拉萨,在黄金旅游季节都几乎要人满为患了。1994年8月底9月初,我从西宁到拉萨这段2000公里的路程,靠公路上的大巴,走了近40个小时。如果现在机场依然运输能力有限,而青藏公路在五道梁一带依然还是搓板路,能有多少人抗得住这40小时坐在大巴上进西藏?我那时一个人在拉萨转悠,根本没有看到几个内地来的游客。
说到这里,不妨再说几个亲历的事情。1992年夏季,我参加中信调研小组,去中信的挂钩扶贫对象云南红河州走了一圈,现在的旅游热点建水和元阳两个县都走到了。那时,这两个县几乎都没有游客,现在,至少元阳是游客云集的地方。
再者,1988年夏天我到喀什和塔什库尔干调研,那时这两地都是名声在外,但是因为交通不便,游客很少。现在呢,随着新疆和南疆的发展开放,喀什和塔什库尔干成了旅游团和背包客热衷的地方。
湘西的凤凰,位于湖南和贵州的边界上,用现在的术语说,就是在中部与西部的那条线上。半个世纪前交通不便,沈从文将之称为边城。也就是说,那时中部与西部的交界地带,可以称得上是边缘了。实际上呢,看中国地图就可以知道,川甘陕交界地带作为中国地图的中心,凤凰在其东南方位近千公里外,算是偏东南的地方。
王安石王荆公对此早有判断。他在《游褒禅山记》一文中说过,“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他的意思是,近处而且路途安全的风景,逛的人多;路途危险而且远的风光,去看的人就少。但是人世间壮观、绮丽、奇异的风光,常在路途遥远而艰险的地方,因此那里人迹罕至。
作者本来就生活在中国的边缘地区黑龙江,进京后开阔了眼界,也知道好山好水现在多存在于汉族地区与少数民族地区的交界地带,以及少数民族地区。而这类交界地带和少数民族地区,也就是边缘地带。同样,也就是王荆公所说的那种险远处的奇伟、瑰怪、非常之观的所在。因此,作者也喜欢往边缘地方走。估计他图的也是,在商业化大潮席卷之前,先把那些地方的真山真水原貌看一看。大家明白,桂林、大理、丽江曾经是多么清纯,现在已经红尘万丈。从没去过的人或许还想要去看看,但是对于作者或我这样见过其早期清水原貌的人来说,去不如不去,因为一去,以前记忆中的美好,就算被现在的嘈杂如同农贸市场那样的场景涂改覆盖了。
说到这里,就该说说本书作者在边缘地带的旅行了。
顺时针方向看,作者的这些旅行线路,涉及到广西、云南、四川、西藏、新疆、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和黑龙江、吉林、辽宁这些省区。中国陆地边界,全部都在这些边境省区。四川、青海和宁夏没有国境线;甘肃看似没有,但实际上在河西走廊西端的马鬃山,也就是酒泉的西北方向,有一段与蒙古的边境线。
因此这些旅行,真正就是在中国边缘的旅行。
我近30年来,因为研究中国西部贫困地区发展,以及个人旅行的偏好,也常走在中国的边缘。但是,广西陆地边境地带、川藏公路地带、甘南川北线、黑龙江和吉林东部,我都没有走过。因此,我的两本旅行笔记《西部孤旅》(海外繁体字本),以及《喀什噶尔的风》,都没能像作者覆盖的那么广。我读来都觉得很长见识,也很开眼界。
虽然说,好多人梦想着去中国的边缘旅行,但是好多地方,去一趟都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的。如果加上食宿条件也比较艰苦,有些地方甚至海拔就足以让心血管系统有隐患的人却步。
我听说过到昆明就有反应的人,那不过2000米左右。还有到西宁就难受的,那差不多是2300米。作为青海省东部和西部分界线、农区与牧区分界线、外流区与内流区的分界线日月山,海拔则在3500米左右。西宁不产生高山反应的,到日月山未必不会不反应。因而,想去中国边缘的人多,真正能去的人少。还是合了王安石的那句话,“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现成的有这么一本记录在中国边缘旅行的笔记,坐在沙发里手拿这书,跟着作者走一圈,也很值得。
特别补充一句,作者在边缘地带的摄影作品,也相当棒。文图配合,相得益彰。
2015年3月28日于无锡蠡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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