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早期80后胖子一只,工程技术人员。此文写于2011年十一长假,某个吃饱喝足后的夜晚,忽然强烈地想念靖宇街,于是坐上1线汽车,到此一游。几年过去,而今身在外地工作,偶然逛到大话哈尔滨,听说连同北三在内的靖宇老街,即将再次分崩离析身首异处。翻出老文,对老街的思念,更觉不可自拔。
十月长假的某一个夜晚,我就像这些年无数次的其中一次一样,坐着1线汽车,由车辆厂文化宫开往港务局方向,在夜色中路过靖宇七道街。就像我每天早上坐着1线汽车,由港务局开往车辆厂文化宫方向,在晨光中路过靖宇七道街。当然,在这些年中,我也无数次在上午或中午或下午的不同时段,从不同的方向,路过靖宇七道街。
我坐着1线汽车在这个夜晚路过靖宇七道街的时候,红灯亮起。站台旁边的亨得利眼镜行已经关张打烊,街对面的嘉年华蛋糕店仍然亮着小黄灯,而旁边的那个小点心铺,在很久以前,是一家音像店。那时候,门外整条街都是夜市,人声鼎沸。1999年的这个季节,这里每天都在放着苦逼情歌《雨一直下》,如今,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在这个夜晚,我坐着1线汽车路过靖宇七道街。信号转绿,通过十字路口。车上人不多,我坐在上车视角右侧的座位上,从整体方位讲,是北侧的座位上。从这个位置向旁边的车窗外看,向北延伸的街道,一排老房子的尽头车水马龙,混乱的二环路依稀可见,在往远处,是北七夜市儿。十一假期过半,其时已至深秋,远处看,夜市的灯火已经不像盛夏的时候那么通明,街边摊大排档,炭烧生蚝烤冷面,闫守一肉串大腰子,不知是否依然坚守岗位。我忽然很想过去看看,但这时汽车已经冲出十字路口,向下一站呼啸而去。
在我坐着1线汽车路过靖宇七道街的这个夜晚,我忽然想到了便总。原因之一是,当年混在一中的时候,作为1线汽车族的中坚力量,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车上被我们百般蹂躏之后,便总总是带着受伤的身心和脸,在七道街下车,斗志昂扬地汇入茫茫夜色中。原因之二是,在这个路口往南走五十米,就是赫赫有名的老李太太熏酱,再往前走五十米,就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麻辣面馆,半个月前,便总在这里盛情款待我,在他结完帐回家之后,我又花了两块钱,自费加了一瓶大白梨。这么有典故又上凳次的汽水,现在,大概也只有在这一带能见得到了。
1线汽车在这个夜晚载着我路过靖宇七道街。以七道街为分界线,这条最具老道外风情的靖宇街一分为二。分界线的东侧的老街,早已在八九十年代的疯狂改造中被彻底抹平,在千篇一律的鸽子笼居民楼中零星分布着残存着的幸免于难的老房子。而分界线的西侧,则一直保留着许多座上个世纪初,闯关东的先人们留下来的中西合并的后来被称之为“中华巴洛克”的建筑。历经百年,和这个城市的原始市井风情一起,风雨飘零。到今天,这里仍然是这片区域的商业中心,但大商场开一个倒一个,老字号小店铺却如鱼得水生生不息。
在这个夜晚,1线汽车载着我路过靖宇七道街。小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我无数次被妈妈领着,在无数个白天或者傍晚穿梭于这条街,记忆中街道的模样早已模糊。而就在前些天的一个凌晨,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坐在1线汽车上,在深夜经过靖宇街。大街与现在不太一样,但却似乎隐隐约约地还原了它在很多年前的样子。夜色中庭院深深的小店铺,烟雾缭绕的国营饭店里戴着白色口罩的服务员阿姨,转个弯,就是又一条似乎陌生但却又似乎很熟悉的街市,再转弯,还是,千头万绪,无穷无尽。一觉醒来,我的那些个早就沉睡的懵懂的关于童年的浆糊般粘粘糊糊的记忆像是忽然被什么划了一下,裂开一条缝。我想起了老四百大厅那面大得吓人的镜子,还有两侧通向二楼的幽暗狭长的通往二楼的走廊,二楼很大的一片地方是卖布料的,而东侧那一角,贩卖各种小玩具,昏暗的灯泡下,有一条窄窄的木质楼梯,通向楼下。楼下就是今犹在的北三菜市场。冬天的傍晚,灯泡明亮,人潮攒动,烟雾氤氲,空气浑浊而暧昧。
在1线汽车载着我路过靖宇七道街的这个夜晚,一路刚刚经过那片巴洛克老街区。在这几年新一轮的城市改造中,老房子成批被毁灭性保护。无数货真价实的老建筑被轰然推平,或者主体完全拆掉只留下一面墙,然后重建。批量生产的假古董看上去富丽堂皇,却完全失去了原来的精致的神韵和岁月的味道,老居民们被赶走,整片街区完全与历史割断,与市井失去了联系。空无一人的假古建筑,晚上走过,像是一排排鬼屋。
在靖宇七道街被我坐着1线汽车路过的这个夜晚,它在我眼前的停留只是一瞬间。1线汽车像它每天晚上一样,载着剩下的人奔向永不更改的下一站——靖宇十二道街。松滨书店,站台边的地下台球室……与十几年前在117中学读书时相比,这里几乎没有变化。有时赶上放学的时间,仍然有成堆的和我们当年一样的初中小兽挤上车来,或一群人高谈阔论,或两个人躲在角落里腻腻歪歪。而上个世纪90年代末活跃在条放学路上的那些小兽们,已经成熟坚硬,四散各方,上演着自己的动物凶猛。恍惚间,车窗外的光影中,似乎还有熟悉的身影走来走去。
在这个夜晚,靖宇七道街被载着我的1线汽车路过。靖宇十二道街在我眼前的停留只是一瞬间。1线汽车像它每天晚上一样,载着剩下的人奔向永不更改的下一站——靖宇十六道街。喧闹了一天的农民兄弟的好朋友——玛克威商厦在夜幕降临之前终于归于沉寂。北十六道街上的那排老平房早已被拆光,昔日街边音像店里那位美丽的大姐早已不知下落,现在想必也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中年妇女。门前那条大街,原本是老道外最热闹的农贸市场,每年到了春节,更是人头攒动,从春联灯笼到花生瓜子,从大红灯笼到烟花爆竹,推车的担担的,锔锅的卖碳的,卖葱的卖蒜的,卖米的卖面的,卖烧饼油条卖茶叶鸡蛋的。小时候,过年前最爱来这里,备置年货的同时,兴许还能和学校里漂亮的姑娘不期而遇。大家的活动范围,无非都是这一片。今天的这片地区,完全沦为了劣质服装批发市场,乌烟瘴气,混乱异常。偶尔行走其间,再也见不到一位故人。
在1线汽车路过靖宇七道街的这个夜晚,我恰好在车上。汽车走走停停地一直往东开。深秋的夜晚,路边的树叶一直在掉。车窗外模糊的一切似是而非,车窗内的我同样似是而非。一叶知秋,世间万物的变化与静止,人生的有常和无常,其实,就隐藏在这反反复复、走走停停的路程之中。
在这个夜晚,我坐在1线汽车上,看着它路过靖宇七道街。开车的师傅五十多岁的年纪,一定在这条路上反反复复不知走了多少趟。我忽然想上去和他聊聊,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犹豫之间,报站器响了起来:“更新街,到了。”
我仓促跳下车,看着这辆载着我路过靖宇七道街的1线汽车,在夜色中呼啸而去。
支持一下赵总,能记得这么清晰,而且语言这么犀利的也只有赵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