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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静,本文原载于《黑龙江广播电视报》、黑龙江广播电视报头条号
去年,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对波兰进行国事访问前夕,在波兰《共和国报》上发表了题为《推动中波友谊航船全速前进》的署名文章。文中讲述了五个中波友好的故事,第一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名叫卜弥格的十七世纪传教士,被誉为“波兰的马可·波罗”。
据了解,研究卜弥格的波兰专家卡伊丹斯基先生不但是位“老哈尔滨”,还是哈工大校友。近日,在他的多年好友——波兰语翻译家张振辉教授和中波友好协会会长芭尔芭拉女士的共同帮助下,92岁的卡伊丹斯基在波兰家中,向本报记者深情回忆了他的哈尔滨往事。
生于哈尔滨,长在松花江
上世纪初,许多波兰人流离失所逃往海外,卡伊丹斯基的父亲作为铁路工程师,1906年、1923年两次被公司派往哈尔滨,与妻子相识、相爱并结婚。卡伊丹斯基1925年出生于哈尔滨,他对本报记者说:“我小时候先是住在哈尔滨新城(今东大直街一带),在秋林公司附近的一座大楼里。我的父亲是进口汽车公司技术部的领导和新式汽车展览会的负责人,家境很富裕。”
遗憾的是,父亲在卡伊丹斯基11岁那年就离世了,孤儿寡母的生活每况愈下。“母亲过去没有工作,收入很少,父亲死后,我们不得不搬到埠头区(今道里区),离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不远。后来又搬到了一个更加贫困的城区,当时叫松花江小城,离松花江很近。那里既没有石头马路,也没有人行道,我们住的街道叫泥泞街。”
卡伊丹斯基说,他们后来的居所离哈尔滨铁路机械总工厂很近。哈尔滨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李述笑分析认为,松花江小城是新安埠,即偏脸子,泥泞街应该是水洼子街,现安丰街。卡伊丹斯基一家在这里住了14年,邻居除了俄国人和波兰人,还有许多中国人和朝鲜人。“我们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此外还有一个鞑靼人。我们的假期大部分是在松花江上度过的,我们经常租一条小船,游到江北去。冬天那里有很多溜冰场,我也学会了溜冰。”
卡伊丹斯基童年照片
卜弥格之缘,始于哈尔滨
当时,在哈尔滨的外侨中,波兰侨民人数排在第二位,仅次于俄侨。卡伊丹斯基回忆说,当时波兰人在哈尔滨有自己的社会和文化组织。“在一个叫‘波兰餐厅’的俱乐部里,有戏剧表演和舞厅。此外这里还有学校、教堂。”
谈及在哈尔滨的波兰中学读书的那段时光,卡伊丹斯基这样评价:“我总是觉得没有比那个时候更美好的!我们有最优秀的教师,教学内容所涉及的范围比波兰的中学还要广泛。学校实行中波双语教学,老师有波兰人也有中国人。我们还学了称为远东历史和地理的课程,经常去探访辽、金等古迹,这大大增加了我对东亚历史和考古研究的兴趣。”
卜弥格绘制的水果图
也是在中学时代,卡伊丹斯基从一位地理老师的口中,第一次听说了卜弥格的名字。“记得当时有一位波兰工程师格罗霍夫斯基,不仅给我们讲课,向我们介绍他所了解的中国,还当过学校的校长。我最爱听历史课,14岁就在学校办的报纸上发表过介绍中国的文章。”
卜弥格自画像
有趣的是,从小喜欢历史、后来成为著名汉学家的卡伊丹斯基却是工科出身。1944年,他考入哈工大机械系,母校“规格严格,功夫到家”的校训,让卡伊丹斯基受益终生。“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教学水平很高,否则我在那里毕业后,也不可能多年在波兰那些上千人的大工厂担任领导工作。”
卡伊丹斯基于1949年离开哈尔滨,两年后和很多波兰侨民一起回到了波兰,可是祖国对他来说却有一点陌生。他告诉本报记者:“我们这些生长在中国的人,告别了哈尔滨回到欧洲后,对这里真的是一无所知。我在一本书中谈到当年离开哈尔滨的感受时,只说了两句简单的话:‘这是我一生中度过了26个春秋的家,我没有别的家。’”
卡伊丹斯基向记者介绍说,他至今仍和部分在哈尔滨生活过的波兰人有联系,但是他们大多生活在什切青,而他目前定居在格但斯克。不过和他年龄相仿的人已经很少了。
卡伊丹斯基在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毕业证
当上外交官,再续中国缘
因为精通四种语言,拥有多元文化的成长背景,卡伊丹斯基在10年后再度返回中国,身份是波兰驻中国的外交官,先后在北京、广州生活了20多年,这让他彻底变成了中国通。“我习惯吃东北菜,但是到了广州之后,发现那里有很多独特的菜式很有意思,也很喜欢。”
卡伊丹斯基也是中国几十年巨变的见证人。“我小时候看到的中国是很穷的中国,四分五裂的中国,我的衣服也不超过三套。上世纪60年代的中国买什么都要凭票,我也不喜欢,我最喜欢80年代,那个中国走上改革开放的年代。”
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张西平教授是卡伊丹斯基多年的好友,他告诉本报记者:“苏联与东欧哗变后,卡伊丹斯基这个‘部级干部’各种待遇都发生了变化,他曾对我说,中国现在走的道路是最正确的。因此,即使中国受到西方围攻,波兰当时也是右派执政,他仍然不遗余力地介绍中国的改革开放。”
卡伊丹斯基告诉本报记者,他最后一次回哈尔滨是1988年。“因为华沙电影新闻制片厂有个代表团要去中国,邀请我和他们一同前往。”那次回访他呆了3个礼拜,游遍了哈尔滨,包括中东铁路修建事务总局旧址、老道外等地方,其中很多地方至今都留存着波兰人生活过的影子。“老道外当年叫傅家甸,当时波兰学生宿舍也在这里。我们还去了阿什河,那里以前有个波兰人开设的糖厂,我们在那里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叫《东北珍珠——波兰的插曲》,后来在波兰电视上播放。我们还拍摄了一部介绍中医的纪录片,提到过一种叫五加皮的中药,这种药生长在小兴安岭,卜弥格曾经介绍过它的用处。”
在卡伊丹斯基的影响下,他的三个女儿也都非常热爱中华文化,小女儿亚历山大后来也成了汉学家。“很遗憾,亚力山大从来没到过哈尔滨,但是早在1962年,我的大女儿卡霞和二女儿哈琳娜就在哈尔滨呆过。亚力山大1974年出生,从小就喜爱中国艺木,特别是中国的舞蹈和丝绸,同时也对它在丝绸之路上普及的历史感兴趣,我和她一起写了一本叫《丝绸、帆船和马帮之路》的书,已经定为波兰高等艺术学院的教科书。”
30多年的研究,20多本著作,卡伊丹斯基的很多工作都填补了中波往来史实研究的诸多空白,而其中他最重要的成就,是关于卜弥格的研究。
当代卜弥格,中波的使者
2014年,中波建交65周年之际,卡伊丹斯基在广州举办了十七世纪波兰传教士和汉学家卜弥格的作品展,生动详实的图片和讲述,让中国人了解到这位400年前的中波使者传奇的一生。
卜弥格原名米歇尔·博伊姆,父亲是皇室的御医,少年时的一场大病让他许下去东方传教的心愿。1642年他从澳门登陆,后来去了海南岛,给自己取了个中文名字卜弥格。彼时的中国正值改朝换代之时,在广东肇庆,凭借祖传的西医绝活,卜弥格进入南明朝廷,为永历皇帝看病,最终被加官进爵。
随着清兵的步步逼近,永历皇帝派他回罗马搬救兵。可是清朝此时也派使臣去欧洲求助,于是梵蒂冈教廷内部对中国的态度出现了分歧,最终教廷选择支持清朝。卜弥格在一家修道院被软禁了4年,直到新教皇上任,他才被恢复教职。
卜弥格对明朝忠心耿耿,一心想要回到中国。他的同会耶稣会怕他穿着明朝的衣服回来,因为澳门此时已是清军驻守,所以不让他登陆。他只好辗转到越南。1659年8月22日,卜弥格死在广西的中越边境线上,年仅47岁。张西平教授说:“卜弥格的一生充满戏剧和悲情的色彩,他是中波友谊最好的见证,因为他,中波关系被拉近了400年。”
2012年,在卜弥格诞辰400周年之际,77万字的《卜弥格文集》中文版问世了。它的诞生同样是中波友谊的结晶:先由卡伊丹斯基把原著从拉丁文翻译成波兰文,再由张振辉教授转译成中文。卡伊丹斯基说:“马可波罗的历史地位很重要,但是他并没有做过中国的科学考察,而卜弥格是从科学的角度研究中国的,包括民俗、历史、动植物生态,还绘制了16幅中国地图。他也是第一个向欧洲人介绍中医的人。”
上世纪80年代,在广州做外交官期间,卡伊丹斯基做了实地考察。张西平教授说:“卜弥格去过的地方他都去了,在卜弥格的研究方面,卡伊丹斯基在波兰无人可比。哈尔滨有机会应该请他回来做一个展览。”
卡伊丹斯基早年曾师从沈文江学习中国画,他的展览中也有很多图片是他亲手画的。他告诉本报记者,当年他的中文交流完全没有问题,年纪大了以后忘了一部分,但是采访中偶尔说上几句,却听得出他的发音还是如母语一样地道。对于再回哈尔滨的提议,卡伊丹斯基表示有些力不从心了,毕竟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
他把所有的思念写在了自己的著作里。2000年,卡伊丹斯基出版了一本介绍中东铁路修建的著作。2013年他又出版了《回忆我的大西洲》。他说:“这是我对年轻时生活在哈尔滨的回忆,因为我很想念那个时候的故乡,还记得和许多中国人友好的交住。”
张西平教授这样评价卡伊丹斯基:“在研究卜弥格的过程中,卡伊丹斯基也受到了感染,他也把自己毕生的经历都献给了中波友好事业,卜弥格是波兰的马可·波罗,而卡伊丹斯基是当代的卜弥格。”
卡伊丹斯基手绘的哈尔滨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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