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哈尔滨的“大厂子弟”,我亲历了那个“失落与痛苦的年代”

作者:Le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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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我的朋友圈,被贾行家在一席的演讲《我说我们东北,失落的人、绝望的人太多了》刷了屏。

在二三十年前,整个哈尔滨有“八大军工、三大动力”。那些有五千职工以上的企业最少有二三十家,而我所在的平房区,就有三家军工企业。

我没有生在贾行家老师演讲中讲述的那个年代,甚至相较其本身来讲,我的年纪也小了不少。我没办法亲身体验那个年代的辉煌,但还好,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哈尔滨“大厂子弟”,我赶上了那个失落与痛苦的年代。

我生在平房区,在此,仅以平房区东轻厂为例,讲讲我的见闻。

平房区是一个很奇特的区。东轻、伟建、东安,整个城区被这三个厂和厂家属区占得满满。而我,是东轻厂的孩子。

那时候,家里的日历、钟表、各种家具,都是厂里边发的,甚至房子也是厂子里给分的。

我印象特别深,当时我特别喜欢一个小坐表,它的底座是铝制的,外形好像一个标准的圆柱体被沿着45度角斜着切了一刀。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这个小玩意儿。还记得家里人跟我讲过那个坐表的象征意义,东轻厂是祖国的“银色支柱”。

1962年6月 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领导人视察东轻厂 图片来源:张静波

整个厂子的工人和家属都享受着厂子给我们带来的优渥生活,大家对厂子的认同感特别高,跟家一样。我敢说,那个时候,身边的一切,都离不开厂子。厂幼儿园、厂电影院乃至厂派出所,一切都要打上厂的烙印。

厂里专门有个电视台,每天播播厂子里那点事儿,说说书记干嘛了,厂长干嘛了,又新攻克了一个什么难题……

打小我就觉得特没意思,但是家里人总守着看,看得津津有味。就像演讲中讲的:“工人们觉得工厂像个山盟海誓的恋人,对他们许下了养生送死的承诺。”

我想,这或许就是贾行家老师口中说的那种“主人翁的感觉”吧。

待我稍稍长大一点,可以到处跑跑闹闹了,厂子的经济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对我而言,最大的改变就是,每年春节厂子俱乐部广场放的烟花,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那时候还小,主要注意的只是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但现在仔细回忆起来,苗头不少。

东轻厂的象征“塔楼” 图片来源:张静波

工人们的心情大都是不掩饰的,都挂在脸上。那个时候,我爸每天晚上都得喝点酒,抽着空就拉着我给我讲那些年厂子的辉煌历史,什么当年工作证能当火车票啦,什么多少年前买了个大哥大啦,什么家里的房子是他跟厂领导要来的啦……

那时候不懂,现在想想,为什么总说当年?只是因为当年回不去了罢了。

还有什么呢?

老厂区有这么一个“子承父业”的说法。父母要退休了,可以把自己的工作岗位让给家里的孩子。这方法在我看来,接近于皇帝继位了。

早些年,家家户户孩子好几个,想继承工作,那都得是家里最受宠的才行,地位相当于皇太子,那是哥姐几个抢着要的位子。

万幸,我生的晚,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呼吁独生子女了,没人跟我“争权夺位”听起来还是挺好的一件事儿。

更万幸的是,打我父亲退休前几年起,厂子就不让继承工作了,也是这样,我并没有成为贾行家老师口中的那批“失落的人、绝望的人”

最后,我们说回贾行家老师的演讲。

在演讲的最后,他向观众深深鞠躬,没有像大多数演讲者那样说“谢谢”,而是说了句——“对不起”。他说“我今天又站在这儿很扫兴地和大家讲起这些,是因为我不知道很多年以后,谁来讲我,谁来讲各位。”

“每到了转折的时代,总会有这样一群失落者。这个时候,人们追求的东西会像雨水一样蒸发到空气里,然后用一种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无法把握的概率落下来。时代和人群永远朝向新的宾客,发出新的颂扬。新的失落者在输光了一切以后就要走向被人遗忘的路程。”

如果,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转折的时代,不知道,这一次失落的是不是我,有没有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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