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丨 周际娜 王晓晨
你多久没读完一本书了?今天是“世界读书日”,不知道你是否还坚信“读书能改变命运”这句话,也许比起读书,当下的你更信赖“学区房”。
然而在哈尔滨,确实有这样一群人因为阅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走向。有人蹬三轮车之余读《飞鸟集》,靠写诗摆脱了困窘的生活;有人追随萧红的作品一路北上,从武汉来冰城当大学老师;有人因为喜欢《鬼吹灯》,选择了考古学专业;有人倾其一生沉浸在他的“红楼小天地”里……
一本本书,就像是迷途中的路标,这些文字或激昂、或优美、或凄婉、或趣意盎然,它们被印在薄薄的纸上,沉淀在不朽的时光里,最终刻进人们的骨血里,影响甚至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
“红学砥柱”张锦池:患重度眼疾仍痴迷红学 半个世纪徜徉《红楼梦》里
讲述人:张锦池(81岁,哈师大教授)
反转书目:《红楼梦》
81岁的哈尔滨师范大学退休教授张锦池,多年来饱受病痛折磨,患有帕金森症的他甚至已经拿不稳一本书。由于左眼重度弱视,他看书很费劲儿,可每天依旧习惯性地坐在书房里。他抬起那双干枯颤抖的手,一次次地努力着从书架上取书,很多回,书本重重地砸在地上,老伴儿闻声赶来帮他拾起……
“他一辈子啊,就喜欢看书、写书,现在笔拿不住了,不能让他连看书的爱好也弄没了。”张教授的老伴儿感慨地说。自从2002年患病后,张教授端得起来的书越来越少,好在红学研究期刊比较薄,即使每回随手翻几页,老人脸上的笑容也会格外灿烂。
张锦池1937年生于江苏,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师从著名红学家吴组缃。1963年,他被分配到哈师大中文系教书,主要研究中国古代小说。但张锦池自大学起,便痴迷《红楼梦》,所以他把大多数精力全都放在了红学研究上。另外,他还是中国红学会发起人之一,著作《红楼十二论》和《中国四大古典小说论稿》,被台湾一所大学中文系定为学生必读教材,红学家冯其庸曾评价他是“红学的中流砥柱”。
据张老的学生赵春辉回忆,“当年教授给博士生上课,讲《红楼梦》从来不带讲义,让学生们随便发问,每个问题,教授都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什么都难不倒他。”熟悉张教授的人都知道,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红楼小天地,天地大红楼”。张老一生沉浸在“红楼小天地”里,却仍惦记着邀请更多人一同欣赏“红楼风景”。张教授的老伴儿告诉生活报记者,她先生把收藏的大批红学珍贵书籍都捐给了哈师大图书馆和省内的红学研究机构。
很多年过去了,张老的学生们始终记得一个场景。当年在课堂上,曾有人问老师“薛宝钗和林黛玉,您更喜欢哪位?”张教授意味深长地答道:“薛宝钗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物,她的言行是时代的反映,符合时代的要求;而林黛玉是跨时代的人物,她对真挚情感的追求和向往,是不同时代的人共有的信仰……”
“萧红迷弟”叶君:最爱《生死场》从“火炉”追到冰城
讲述人:叶君(46岁,黑大教授)
反转书目:《萧红文集》
萧红为逃婚、避乱从北到南,他为还原萧红从南到北。
“这11年来,除了教书,我就只做了这么一件事。”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叶君所说的这件事便是研究萧红,黑大的很多学生都知道,他们的叶教授是萧红的“迷弟”。2006年,喜欢《呼兰河传》的他,只身从武汉来到哈尔滨,从“火炉”到冰城,心中不灭的是对萧红研究的那份热情。
由于地缘优势,叶君在哈尔滨了解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萧红。此前,他印象中的萧红是个瘦弱、可怜、饱受压迫的弱女子,而接触到更多本地的珍贵史料后,他发现萧红原来是个备受宠爱的“任性girl(女孩)”,童年时被家人宠着,所以性格中才会有果敢、莽撞、做事不计后果的一面,一辈子“在路上”成了她逃不掉的宿命。
“读萧红就像下围棋一样,随着段位提升,喜欢的作品也在发生变化。”叶教授说,跟很多读者一样,最初他被《呼兰河传》的凄婉深深吸引,后来又陶醉于《小城三月》的成熟精致,不过眼下他最喜欢的是《生死场》,因其“粗糙里闪耀着天才的灵光”。
十多年来,叶教授不仅爱读萧红的作品,还为萧红写书、写话剧。他的著作《从异乡到异乡——萧红传》曾获“萧红文学奖”,此外,他创作的大型话剧《萧红》,将于今年6月在北京举行首发仪式,有望在全国巡演。
叶教授回忆说,2008年在动笔写萧红传记之前,他曾参观过萧红故居,亲眼见过那个充满童趣和梦幻的“后花园”,不过让他印象最深的却是呼兰天主教堂。他抬头仰望着这座古老的哥特式建筑,耳畔仿佛听到了1927年秋天,一个倔强女孩对父亲的哭喊:“不让我上学,我就出家当洋姑子……”
“蹬车诗人”赵亚东:脚蹬三轮胸怀“飞鸟”,诗歌带他逃离困窘生活
讲述人:赵亚东(38岁,诗人)
反转书目:《飞鸟集》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然而,现实远没有泰戈尔描述的那般浪漫洒脱,如果用赵亚东的人生经历来翻译这句话,或许应该是这样的:生活施加给他的种种疼痛和挫败,都被他用诗歌狠狠地“怼”了回去。
1997年,18岁的赵亚东在老太平蹬三轮车拉脚儿,他经常穿着一双捡来的旧皮鞋,裤子上打着补丁,脸上挂着伤——那是抢活儿时被同行揍的。他从“二毛”市场的旧书摊上,花5毛钱买了一本《飞鸟集》。这本书有些破旧,封面右下角有个缺口。
他成天揣着这本诗集,蹬着三轮车穿行在大街小巷,等活儿时便掏出来翻翻。文字赋予了这个落魄青年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从现实的泥沼中抬起头来,并强烈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有一回,他给一个老板拉家具,对方扫了一眼书名,讥讽道:“你还会看这种书啊,你能看明白啥意思吗?”他听出了对方的轻蔑,却坦然地笑了,“虽然我不太懂写的是啥,但我觉得这些文字真美!”
晚上回到家,赵亚东经常趴在小屋的窗台上,把废烟盒撕成小纸片,一首首地写诗。偶尔,他会蹬着三轮车去杂志社投稿,用诗歌记录底层打工者的境遇,“城市拒绝我贫血的食指/拒绝一粒麦子憨厚的微笑/但我,依然是血性的男子/衣角里那个结实的麦粒/就是我永不枯竭的肝脏”。2004年,赵亚东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挣扎》,这个胸怀“飞鸟”的青年终于不用再蹬三轮车,诗歌像是他生命里的一对“风火轮”,带着他逃离了贫穷和窘迫……
20年后,赵亚东早已成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作品多次发表在国家级刊物上,并成为我省第四位入选“青春诗会”的诗人。当年那本意义非凡的《飞鸟集》被他送给了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他希望“这本美好的书能让朋友的人生也变得美好”。《飞鸟集》虽然不在身边,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本薄薄的册子曾带给他的温暖与高贵……
“老三届”井春生:受“保尔”鼓舞 下班到夜校补习,39岁终圆大学梦
讲述人:井春生(68岁,退休干部)
反转书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保尔·柯察金”的这句话可谓年代感十足,曾经鼓舞了一代人,这其中就包括68岁的冰城老人井春生。
井春生是“老三届”毕业生,受时代因素影响,原本成绩优异的他没能继续升高中。1968年他下乡到绥棱农场,1975年返城后在“大集体”厂里当木工,一度意志消沉,觉得生活没有奔头儿。1983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井春生买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多段落他是流着眼泪读完的。这本书对他触动很大,“保尔一生命运如此坎坷,却能凭着顽强的毅力不虚度年华,我不能继续这么活,也得有点儿追求才行!”
1986年,倔强的井春生一心要圆“大学梦”,他开始自学汉语言文学大专课程。当时,他已经36岁了。为了能多些时间学习,他经常下班后去夜校补习,由于补习班没有固定的教室,时常会变换授课地点。寒冷的冬夜,有时候晚上七八点钟才下课,他在雪地里骑行将近2个小时,到家时整个人都冻僵了,却一堂课都没落下过。当时,他跟妻子和孩子挤在6平方米小隔间里,为了不打扰家人,他每天早晨去江边读书、背诵。每每觉得生活和学习压力大时,他就反复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靠这本书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经过近三年的努力,井春生在考试中十个单科一次通过,获得了哈师大颁发的大专证书。据他回忆,当年那场考试,全省的通过率不足百分之五。自此,井春生成为了单位自学成才的典范,备受领导器重,从普通工人转为干部,后来又借调去编写地方行业志。
如今,井春生家里有上千册藏书,但他最喜欢的仍是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专门收藏了老版的连环画。属于“保尔·柯察金”的年代或许早已远去,井春生的孙辈们也许很难理解老人对这本书的执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停下来思考“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盲人小伙彭博文:在唐诗里“看”遍风景,受邀赴京分享读书经验
讲述人:彭博文(18岁,中专生)
反转书目:《唐诗三百首》
彭博文患有先天性白内障,自出生起,花花世界对他而言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4月18日上午,这个18岁的尚志小伙出现在中国盲人图书馆,作为全国优秀盲人读者代表,受邀到北京参加读书交流活动。
彭博文就读于哈尔滨市特殊教育学校,目前是按摩中专班二年级学生。 8岁那年,他小学仅上了三天半就被撵回家了,后来从尚志来到哈尔滨上寄宿学校,并在这里学会了盲文。
初一那年,彭博文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本散文集——朱自清的《匆匆》。那是一本汉字书,他经常让母亲一句句地读给他听,遇到喜欢的段落,就拿着写字板和锥子一样的笔,用盲文记录。十多年来,他用手摸索着读过《庄子》《中华上下五千年》《唐宋八大家》《唐诗三百首》《徐志摩诗集》……由于常年摸书,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起了一层茧子,有一回,三根手指被锋利的书页划出了长长的血痕,他用面巾纸包住手指,等血止住了继续阅读。
在这些书里,彭博文最喜欢唐诗,他在一篇作文里这样写道:“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黄沙满天风夜吼,让我领略了边塞的壮美;远去的孤帆,劝进的美酒,让我感受到难舍难离的友情;浔阳千尺水,不如琵琶曲,沦落天涯,相逢相识,让我知道了知音的可贵;烟雨楼台,春风十里,明月夜,洞箫声,让我感受到了江南才子的儒雅……
在所有诗人里,他最仰慕潇洒狷狂的李白,正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帮落寞的他找到了自信,如今他的微信签名就是这句诗。彭博文告诉生活报记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常躺在床上用手指摸着盲文书,在心里默念着李白的诗句,他甚至曾经梦见过这位“精神偶像”,“李白穿着一袭白袍,戴着一顶黑色的峨冠,在月下独酌,远处是巍峨的群山,偶尔能听见一阵鸟鸣声……”
一本本书,就像照进黑暗世界里的一道光,让彭博文“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他一直想读“四大名著”,苦于找不到盲文书,便用手机下载了读屏软件,每天放学后至少听3个小时的有声书。为了方便记忆,他会调慢朗读者的语速,最终花三年时间把“四大名著”全都听完了,其中《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听了一遍,《水浒传》听了两遍,《红楼梦》听了四遍……
彭博文告诉生活报记者,接下来,他还想读一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可以预见的是,这个勤奋顽强的小伙,也许会从那个敢与大鱼搏命的渔夫身上找到某种精神共鸣……
“考古小子”小夫:初中读《鬼吹灯》迷上探险,大二随考古队跨国挖掘遗迹
讲述人:小夫(20岁,大学生)
反转书目:《鬼吹灯》
如果你没听说过《盗墓笔记》和《鬼吹灯》,那说明你可能不够年轻。在很多90后和00后学生中,这两本小说长销不衰、备受热捧。1997年出生的小夫(化名),初中时,迷上了《鬼吹灯》系列小说,他被书里惊险离奇的情节深深吸引,曾经后半夜背着家人,在被窝里用手电看书,眼睛差点儿看近视了。正值叛逆期的他,一度希望自己能像书中的主人公“胡八一”一样去寻宝探险,“活得既炫酷又刺激”。
正是因为喜欢这部小说,2015年高考填报志愿时,小夫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报考了黑龙江大学考古学专业。然而,在认真学习了考古专业课程后,他的想法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胡八一”从他当年顶礼膜拜的“偶像”,变成了现在最厌恶的“敌人”。
“我曾经在安徽一个考古挖掘现场实习,有个外人想要进入工地搞破坏,当时真的把我给气坏了!还有那些盗墓贼特别可恶,考古专家们费了很大力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遗址,结果发现了盗洞,真的是既心疼又生气!”跟生活报记者聊起古往今来的那些“胡八一们”,电话那端的小夫愤愤不平。
大二时,作为黑大考古队里年龄最小的外派队员,小夫曾赴布拉戈维申斯克参与遗迹发掘项目,野外作业很艰苦,他们早上六点出门,下午五六点收工,每天弯腰低头,脚都蹲麻了,晚上回去还要整理资料、填表格、修理器物。他感慨地说:“最惨的是,短短10天,我身上差不多被各类蚊虫咬了上百个包,有些地方都落疤了……”
抱怨归抱怨,但小夫打心眼儿里喜欢考古学专业,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有机会参与考古发掘 非常幸运。如今,他已经很少再去读《鬼吹灯》,偶尔翻两页会觉得“内容太幼稚”,但他还是很感激这部改变自己命运的小说,“歪打正着”地帮他找到了甘愿为之付出一生的努力方向……
本稿件图片均由采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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