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的一天,昂昂溪郊外走来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苏联人。他叫路卡什金,中东铁路雇员。路卡什金喜欢到户外活动,喜欢寻幽访古。他听当地农民说,在昂昂溪的荒郊野地里经常能发现石器、骨器和陶片。这正符合他的喜好。
寻寻觅觅中,路卡什金挖到一个陶罐。拂去沙土,陶罐上的条纹和图案显露出来。根据经验,他推测,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陶器。但究竟为何,他无力探究。回到住处,他把这个罐罐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不时玩赏一番,偶尔也会向人炫耀几句。
消息借着中东铁路列车传到北京,一位刚从美国留学归来、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供职的年轻人听说后兴趣陡增。这个年轻人叫梁思永,梁启超的次子。梁思永毕业于清华大学留美预备班,后入哈佛,专修考古学和人类学,其间参加了美洲印第安人遗址的发掘。毕业后,梁思永返回祖国,投身考古事业。
1930年秋,梁思永带领助手千里迢迢来到大兴安岭东麓的嫩江平原,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开始了对昂昂溪遗址的发掘。他把在美国读博士期间学到的分层学方法应用于遗址发掘,出土了大量石器、陶器和骨器。经考证研究,他认定,这是一种以细石器为代表的史前文化类型。惊喜之余,他给自己的发掘对象起了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昂昂溪文化。
1932年,梁思永发表了《昂昂溪史前遗址》,在史学界引起轰动。历史学家郭沫若、范文澜和吕振羽对昂昂溪文化给予高度评价,随后出版的《中国通史》和《世界通史》都将昂昂溪文化收录其中。梁思永的研究成果使昂昂溪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北方小镇蜚声中外,人们发现,黑龙江地图上又多了一个新的标识:昂昂溪遗址。这一年,梁思永只有26岁。
随后,梁思永又主持了龙山、后冈和西北冈等遗址的发掘。解放后,梁思永出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遗憾的是,这位才华横溢的考古学家因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于1954年逝世,年仅50岁。用现在的话说,梁思永属于年轻白领阶层的“过劳死”,令人惋惜不已。
梁思永,中国近代田野考古学奠基人
在昂昂溪遗址博物馆,有一尊梁思永的半身塑像。塑像中的他脸庞瘦削,目光矍铄,颇有其父梁启超的大家风度。将门无孬种,虎门无犬子,文字介绍中称梁思永为“中国考古学的先驱者,中国考古事业的领路人,中国近代田野考古学奠基人”。我不懂考古学,但从文字介绍中觉得这个评价颇有分量。
凡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就有艺术创造。博物馆的陈列品中,有一件珍贵的文物,这就是1988年出土的新石器陶塑鱼鹰。把鱼鹰捏塑到陶罐上是古代先民的一种图腾崇拜方式,显示了先民们的艺术情趣。这件鱼鹰浮雕用灰褐色粘土和蚌壳粉捏塑而成,周身布满戳点式纹饰,看起来很像鱼鹰的羽毛。陶罐上的鱼鹰造型简练古朴,形象生动逼真。这件鱼鹰造型现已成为遗址博物馆的标志。在北方寒冷艰苦的条件下,古代先民能有这样的艺术创造,不能不令人赞叹。
在文管所所长项首先的引领下,我们来到郊外的滕家岗遗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英岩,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碑文。项所长告诉我们,这块石英岩采自太行山。当年为了把这块石英岩运到东北,费了好大周折,前后用了几个月时间。
石碑的碑文由李铁成先生撰写,对仗工整,文采飞扬。7000年前嫩江流域的自然风貌和古代先民们的生活场景跃然石上:
祖国之北疆兮,广阔辽远绵延无垠兮;嫩江之岸远古即沃野兮,浩浩莽原春草葳蕤兮;百花争妍湖泊如镜兮……鹤鸣于天中有人兮,强且勇聚族而居兮;围木栅操楛矢兮,射石镞逐野兽兮;网鱼鼋陶罐煮羹兮,衣兽皮夜围篝火兮……
不难想象,那时候的嫩江两岸,水草一定是相当丰茂的,人与自然一定是相当和谐的。
绕过巨石,后面是一片开阔的沙丘,上面长满荒草。项所长说,这就是遗址发掘现场,考古人员在对遗址进行发掘后,又用沙土进行了回填,所以看不出挖掘的痕迹。
离开昂昂溪,我们驱车来到了几十公里外的扎龙湿地,看着那些展翅飞翔的丹顶鹤,想起刚刚看过的陶罐上的鱼鹰,二者何其相似。在满语里,昂昂溪是“雁多”的意思。想来,7000多年前这里就是鸟类的天堂。
在很多人眼里,大兴安岭脚下的嫩江平原历史上是荒蛮之地,无文化可言。昂昂溪的考古发掘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古代先民们就在这块土地上从事渔猎活动,创造出了与黄河文明并驾齐驱的北方渔猎文化。称昂昂溪遗址为“北方的半坡氏族村落”,名副其实。
选自作者游记《一路向北》(人民交通出版社),文中照片均为作者实地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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