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再同朋友小山聊天得知,在他们的家乡富裕县有两个非常著名的小村子:一个是七家子柯尔克孜族村落;另一个是三家子满族村子。小山还说,三家子村民还在使用一种不算古老却濒于消亡的语言——满语。想去富裕,亲眼目睹一下嫩江岸边的历史人文,一直在深藏心头。
齐齐哈尔市富裕县三家子村,嫩江东岸的小村落,一群长相与附近居民相同的人:黑眼睛、黄皮肤、黑头发。据他们说自己的祖先是清代驻防齐齐哈尔的水师营。
关于富裕县三家子村居住人群的来历?目前主流说法:1.他们是清代齐齐哈尔水师营的后裔。三家子村满语称“伊兰孛陶克索“,居住着满族计,孟,陶三大姓。其族人均是水师后裔,从吉林宁古塔跟随副都统萨布素戍守北疆而来此定居;2. 居民最初均为八旗披甲及其家属的后裔。对第一种说法在国内外学术界争论不大;而第二种说法是近年来才提出来,并不多见。
偏远且默默无闻的嫩水边小村落,由于当地一小部分人还在使用一种基本消失的语言——满语,而使他们名声远播,被学术界称为“满语活化石”。与17世纪威震东北亚,而后统治华夏三百年之久的大清帝国使用的语言攀上关系,小小的村子名声鹤立。
2015年端午节期间,在几位同伴的陪同下,我们试图揭开这个历史谜团!清晨四点钟,我们驱车离开富裕县城,向西!向嫩江驶去!今天是端午节,路上有不少骑自行车下乡采集艾蒿的人群。富裕在嫩江和乌裕尔河两大水系区域内,境内河网纵横。前几天刚下过几场大雨,公路两侧许多田地已成内涝。清代富裕即是齐齐哈尔将军府狩猎之地,号称“东大荒”。这么早去三家村子,也是想洞察一下三家村在端午节有何种人文风情?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来到三家子村。五点钟,三家村村民也早早起来,可他们并不去采集艾蒿,确是全家乘坐农用三轮车,去江边水稻田里插秧、打药。三家村民对我们非常友善!不时地冲我们点头微笑!
在一条较好的水泥路上,遇到三家村村长,他说:“今天是端午节,村里人利用休息日忙着去插秧种地了,你们不能看满族博物馆了。”看着我们失望地表情,村长又说:“不过,一会儿来修路的一位师傅,满语特别好,他给你讲讲村子的历史。”
我们在修路人来之前,走进三家子村。惊异地发现村子里还遗留有垡子房及垡子院墙。二十多年的老屋和围墙上的垡块依旧清晰可见。“垡者,野甸泥块土草结成,坚如砖,齐齐哈尔外城垒此”(黑龙江外记.卷六)。垡子,其实是草头墩子。嫩江流域地区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夏季松软的黑土随着雨水流淌到低洼地带,慢慢填满漫无边际大草甸子的沟沟壑壑。雨水大,则一片湿地;秋季,水慢慢退去,草甸子下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根,根系交织呈网状,空隙间塞满泥土,大自然回馈地原生态“钢筋混凝土”。每当此时,江边的人们会用一种特制的铁锹,把泥块四四方方长方形挖出来,晾晒干透,用它来砌墙盖房,叫“垡子房”。
三百多年前,齐齐哈尔周边的嫩江流域定居人口突然剧增,先有为躲避沙俄侵害从外兴安岭,精奇里江迁移到嫩江流域的达斡尔族;后有清廷反击沙俄胜利后,为保卫边疆,驻防齐齐哈尔等地的清朝各族官兵。他们的到来,融合出一种因地制宜的建筑模式——“垡子房”。齐齐哈尔立城之处为木城,“四门外环土城,累垡为之,周六里”(方式济《龙沙纪略》)。黑龙江将军衙门所在地的城墙都使用垡子块,整个嫩江流域乃至黑龙江地区“墙有土筑者,垡者,泥戴盆望天者,垡最耐久”(黑龙江外记.卷六)。
望着村子里星星落落的垡子房,犹如推开了历史!走了三百年,先人的智慧,继续发挥作用。踏着村子泥泞的道路,我们来到刘姓老汉家中,老人热情地给我们压井水喝,并请我们进屋。刘老汉家是典型的垡子房,院套、鸡窝、狗窝、全是垡子块。我和刘老汉上炕,盘腿而坐。一边喝水,一边聊起来,老汉说:“他爷爷说他们是齐齐哈尔水师营的后裔,定居三家村。”我仔细观察了他家,除了垡子房,其它似乎无任何痕迹证明他们来自何方?我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老物件吗?他说啥也没有了。
刘老汉家里除了老伴,还有一个放假在家的孙子,小孙子很喜欢和我们玩,他在房间内跑来跑去,给破旧的房舍平添了些喜庆!刘老汉的老伴在外面精心地用酱耙子打酱缸,两个大缸的黄豆大酱,足够他们吃一年多。
离开刘老汉家后。我发现在他家后院,有座垡子房,这种一面是砖的模式,叫“一面青”。街道不时有农用三轮驶过,车里载着去嫩江边水稻田耕种的人们。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祝福!三家子在不久的将来,能发展旅游,给嫩水边这块奇异土地上的人们带来安康富裕!
当我们从村后绕回来,那位会讲满语的老者恰好在修路工地。他知道我们的来历,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原来他会讲的满语起初并不流利。在近年来,政府和一些大学为了保护满语口语,组织他们每年都到吉林大学学习满语,夏季还去黑河和其它满语村子交流。他们在村子里,逢年过节,在一起吃饭喝酒,都玩个游戏,大家讲好不能用满语表达者,必须罚酒。今天是端午节,他们都在家庭聚会,我们无缘村里老人们的满语口语交流会了。
中午时分,我们沿着嫩江支流的堤坝离开了三家子村。我从实地走访,查阅档案,综合分析看,三家子村不一定是纯正的满族村?应该是水师营丁和流人融合的族群。
一、清代齐齐哈尔水师营没有满洲人
“卜魁水师营总管一,四品官二,六品官二,皆汉军为之。艾辉官制同,而统於卜魁总管”。(朔方备乘)齐齐哈尔水师营“皆吉林之迁移人及平定三藩之汉军也。”《朔方备乘》说卜魁(齐齐哈尔)水师营官员、水手皆汉军,无满洲人。当中国东北黑龙江流域日益被沙俄侵略,边疆地区安全十分危急。1661年(顺治十八年)清政府首先在吉林招募流人中擅长水性人员组建了水师营。“国初所取水手皆乌喇(即吉林)宁古塔流入闽广两湖原籍居多,其中不乏驾舟熟手”(《黑龙江述略》.卷五.兵防 )。这些被流放在宁古塔的闽楚人从征雅克萨有功,遂移营齐齐哈尔。三家子村民说他们祖先来自长白山,和历史情况非常吻合的。
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建立齐齐哈尔水师营,设总管1人,管水手四品官、六品官各2人,记注船务笔帖式(低级官员,掌管满汉文翻译)1人。以上官员,统辖于总管。总管为汉军,由汉军四品官佐领内选任。1735年(雍正十三年),“复移四十四人于呼兰。有楚、陈、王、吴、罗、李、曹、杨、苗、刘、净、聂诸姓”(黑龙江志稿)。目前三家子村计、孟、陶三大姓氏,并不在清代档案记载的水师营几个大姓里。
齐齐哈尔水师营在历史发展中除了征调宁古塔、黑龙江流人、三藩降卒以外,清政府也从齐齐哈尔驻防的原孔有德汉军八旗中抽调补充,巡防长江的南京江宁水师曾调防过齐齐哈尔。另有记载“齐齐哈尔旧有西洋人入水师营安插”。清代鼎盛时期“齐齐哈尔城前锋八十名、披甲二千一百三十四名、公田养育兵三百二十名、乌枪匠三名、弓鞍匠五十八名、水师水手二百六十八名”(《黑龙江述略》.卷五.兵防 )。齐齐哈尔水师营即不是满洲旗人,也不同于汉人,在清代编制中单独列为水师营,政治待遇略高于汉人。随着清朝为了稳固边疆,笼络人心,1745年(乾隆十年) 7月24日,黑龙江将军傅森等奏准,齐齐哈尔水师营水手等可与旗人一体录用。黑龙江将军文绪又请准,将水师营丁、官屯庄丁编入民籍应试丁册,并分送京旗存查。1879 年,清政府调查黑龙江人口情况“齐齐哈尔水师营现有汉人303户,原有汉人1 558人,新投汉人 136人。”
综上说述,齐齐哈尔水师营从雅克萨之战以后,主要以运粮为主,人数在300人以内,官员、水手几乎是汉军,而“水手本南省流人往往述其先世或闽或楚云”(《黑龙江述略》.卷三.职官)。1907年水师营裁减,营丁全部归入齐齐哈尔民籍。整个齐齐哈尔水师营历史并无满洲人入籍水师营。
二、嫩江岸边三家子村地理位置,村民不是满洲人, 应该是满洲化的流人与营丁融合的族群。
三家子村位于嫩江东岸,乌裕尔河北面,据说建屯三百年。清同治年《黑龙江通省舆图总册》中四外村屯、人户记载:“东北一百一十里许,有西三家子屯。居人七户。东、南二面系田地,西、北二面系牧场。城东南十八里许,有水师营屯。居人十四户。四面均系田地,东北角有牧场。”这个西三家子屯应该是现在的三家子村。齐齐哈尔水师官兵一部分住在城内,一部分在城东南屯垦,现在有个名为“水师营”的地方,就是当年的水兵屯垦处。
清光绪年间黑龙江省舆图在齐齐哈尔城东北一百一十里许正好是现今三家子村位置。三家子村在嫩江河网地带,并有通往墨尔根和爱辉的驿道,清末增设了齐齐哈尔到爱辉的电报线。当年三家子村是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齐齐哈尔水师营在齐齐哈尔城西五里嫩江岸边有渡船二只,东北六十里塔哈尔河,即是现在富裕县三家子村附近设置渡船一只,嫩江的水师营司也在在塔哈尔等河设有站官司。三家村是清代水师营重要的军事据点,无怪乎当地人说自己是水师营后裔。但他们为何说自己是满族人?这应该是清代后期各民族通婚融合的结果。首先“满洲汉军皆与蒙古通婚姻,然娶蒙古者多达呼尔、巴尔呼,自相婚姻或与蒙古通,营站官屯则满洲汉军娶其女者有之(黑龙江外记.卷六)。齐齐哈尔还有一个重要的族群——齐齐哈尔流人。齐齐哈尔流人大部分为关内因犯罪而发遣至此的官员、百姓,尚有部分水师营营丁、驿站站丁、官屯屯丁。黑龙江省土著部落向以游猎为生不娴耕种,文化较低。
1691年齐齐哈尔建城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齐齐哈尔没有汉人。汉军八旗、水师营和驿站站丁大多行伍出身,文化不高,没有对齐齐哈尔的汉文化发展起到太大的作用。“汉军知习汉书,然能执笔为文者绝少,其能尊礼文士,以书传家者尤不易”。很长一段时间内齐齐哈尔各族官兵和百姓服满俗、说满语、习满艺,但同时保持了本民族文化传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黑龙江驻防八旗文化。
随着流人,尤其是文化流人,他们把中原的汉族文化,与本地的八旗汉军、水师营营丁、驿站站丁、官屯屯丁等汉族一起,促进了齐齐哈尔的民俗民情更加文明化。清朝官吏们夜大力促进汉文化在齐齐哈尔发展。1881年,继嘉庆元年黑龙江将军永琨创办的汉官学之后,将军文绪再一次把齐齐哈尔义学的筹办事宜提上日程,责成水师营总管马海昌主办。1905年,程德全将军从关内聘请林传甲等著名学者后,流人教书育人、著书立说方兴未艾。
三家子村距离满族发源之地的核心遥远,因此他们的主体随军而来极可信,但是也不排除有其它族群,诸如流人、汉军和站人的成分。清朝中后期水师营虽没有加入八旗,但“水师之权势,虽不得比于满洲,以视屯、站汉人,殊为优越。”他们具备了旗人的各种政治待遇,也视自己为旗人了。清末水师营又同流人广泛地接触融合,在清灭亡后,流人消失各民族中,不排除他们又部分并入水师营族群。清代道光、咸丰年间黑龙江开始放荒,准许人民开垦种地,“各省来者,山东、山西、直隶三省为多,齐齐哈尔城外多散居不荒一带,今则无处不有矣”。清末时期齐齐哈尔城周边区域遍布北方来的汉族人。三家子村水师营同这部分汉人不可能不融合。
这一时期随着火车的发展,水师营和驿站逐步撤销,嫩江岸边的三家子村由于交通方式的转变而成为闭塞落后地区。民国政府给于北方蒙古和其它少族民族的优待政策,居住于三家子村的村民安逸这种生活,又同外界接触较少,逐渐和其它民族融合的后裔们误以为自己就是满族人了。当然要是真正搞清楚三家子村族群的历史渊源?需要多学科证实,比如DNA基因,解剖学,人种学的比对等等。相信不久随着人们对黑龙江民族史的研究重视,一定会对三家子村族群问题有更科学的解释?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