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1年10月2日。1901年的10月2日,在松花江畔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庆祝仪式,这是滨洲铁路桥通车的日子——曾在多部文学、影视作品中充当“哈尔滨地标性建筑物”的,几乎与城市同龄的铁路桥,今天是它的110岁生日。
滨州铁路桥 摄影:哈人生如梦
滨州铁路桥是松花江上最早的铁路大桥、哈尔滨的第一座跨江桥,同时也是当时国内外为数不多的特大铁路桥(桥梁有19孔,全长1015.15m,桥宽7.2m,即便在如今也算是特大桥梁工程),当年的建设资金来自华俄道胜银行,桥梁桁架结构来自波兰华沙钢铁工厂,桥梁铺设的是当时世界上最轻型的铁轨。而自桥梁运营以来,只是在1962年7月由东北铁路工程局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加固工程,更换了部分钢桁梁,增设人行道,加固混凝土墩。时至今日,每次乘坐列车回到家乡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在行驶到滨州铁路桥的时候向窗外远眺,透过眼前飞速划过的桁架,看着滔滔松花江,浩浩荡荡向远方。
在哈尔滨,类似这类能让多数人产生情愫和共鸣的地方,并不是很多。然而即便如此,2009年前后,在所谓的“发展”道路上,这座承载着无数哈尔滨人故乡记忆的桥梁建筑精品竟然面临被拆除的命运。
2009年12月21日,《生活报》刊登的《哈齐客运专线松花江特大桥近期开工》一文中指出:“哈齐客运专线松花江特大桥位于滨州铁路桥位置,本次设计结合既有滨州线改建,拟将此桥拆除,改建滨州线与新建哈齐客运专线新建四线桥梁”。此文一出,石破惊天,所有对这座桥梁有感情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是的,扼腕叹息,绝大多数人也只是叹息而已。
有一个人不同,她将老建筑视同自己的亲人挚友,她要用行动来组织这场荒唐的杀戮。
“当你的亲人被无辜错判死刑,被诊断为不治之症,你只忙着为他拍遗像、写传记,而不去抢救他,可能吗?”。
这就是曾一智,我们都应尊敬的城市“恩人”。
她再一次开始了四处奔走,黑龙江日报上的两次报道、国家文物局局长的批示、省长等黑龙江省各级领导的批示,以及向省市政府的多次建议……在2009年的圣诞节到来之前,曾一智在博客中写道“我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滨江铁路桥原址保留,作为景观桥,新的方案是在老桥下游59.34米处建新桥。
如果你也热爱滨州铁路桥,热爱哈尔滨,哪怕是热爱在这座桥上留下身影的陆毅、李小冉等影视明星,你也会觉得对曾老师怎样的感谢都不为过。《城记》的作者王军,曾被学者杨东平在一篇文章中称为“北京的恩人”,同样的,我们也有恩人,就是同为记者的曾一智老师。
“每个故乡都在消逝”
这是一篇文章的标题,看起来耸人听闻,但实际情况可能比这更严重。中华民族绵延数千年,貌似从未像今日这样鄙视自己的文化。无论是北京、南京、西安这样的古都,还是绍兴、丽江这样的特色文化名城,无一不在苦恼如何保护历史文化原貌的课题,更何况是“异族”文化为主的哈尔滨呢。
曾一智老师(2011年) 拍摄:童汉芳
正如王军看到庄稼汉抡圆了铁锤将康有为成立保国会的原址变为废墟时发出的感慨,在我们身边有太多实实在在的历史最后都变成无法触摸的传说与回忆。
在17年文学副刊编辑生涯之后,1998年春节前,曾一智参与创办《黑龙江日报》的《城与人》版块——这个版块的名字来自俄罗斯作家费定的《城与年》。在创刊号《穿越博物馆广场》一文中,她告诉人们“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去砍伐文化”。
随着专栏视角的日益深入,原来“通过老照片的对照反映城市发展变化”的思路被突破,转而变为“依法保护不可再生不可复制的珍贵的历史建筑、历史街区,为中华民族留下可触摸的历史文脉、历史见证。”
呼吁与记录救不了老建筑
作为一名专业编辑、记者,曾老师似乎对引导群众舆论没有太大的兴趣,至少如今是这样。虽然她也经常去街头拍摄历史建筑,但她也不喜欢与摄影爱好者为伍。她就是这样的人,简单而执着,觉得正确的事情就至死不渝地坚持下去,对于简单的记录者和感怀者,她觉得多花点精力在保护历史建筑的行动上会更有价值。
既然呼吁与记录救不了老建筑,她选择了一条更加艰辛的道路——法律。
曾老师是一位非常坚定的法制社会拥护者和实践者,她的原则性可让我们多数人汗颜,或许她称得上是如今为数不多具有傲骨的“传统文人”。从事编辑工作几十年,从未发表过一篇有偿文章,即便是生病期间“被插入”一篇关系稿,她得知以后也会发表声明表达歉意。她恪守的,是尽到一位公民应尽的责任,是对社会秩序崇高的尊敬,以及对正义无条件地信任。
于是,她熟悉与文物保护与历史名城保护相关的一切 相关法律法规,在历史建筑调查之后,在拆迁现场,通过递交建议书或直接给执法部门电话举报——这种方式的思路很清晰:对于已经划入“历史建筑”、“保护建筑”范围的老房子,使用、维护都要在相应的法律框架内施行,超出规定范围的改造甚至拆除,都属于“违法改建或拆除”,公民可以依法对此进行举报和建议。
这是与利益集团交锋的正面战场。虽然即便如此依然是遭强拆的时候多,保护下来的时候少,但总算也保护下来了几百座,而且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公民志愿保护老建筑的方法。每成功地保护下来一座历史建筑,对曾老师来说都是莫大的欣慰。
与失望与危险同行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开发商等利益集团的威胁与恐吓,也难免承担因此带来的高风险。
在中华巴洛克历史街区,她为了保护历史建筑,两次被施工方组织的壮汉殴打,附近的公安部门置若罔闻,如同默许包庇。她采访使用的照相机,已经是第六台,之前的五台被抢的被抢,用坏的用坏。当她出现在历史建筑强拆现场,多次遇到不明车辆跟踪。乃至今年她实名举报本山传媒刘老根会馆涉嫌破坏文物建筑之后,本山传媒用非法手段得知举报人的联系方式,使出恐吓举报人的黑社会套路,然而曾老师只是在博客额中留给网友一句话:“朋友们,放心,我不怕!”
跟人身危险相比,全力付出辛苦之后,换来的是一片瓦砾,这样沉重的心灵摧残另她更加痛苦。
百年车辆厂,见证了从沙皇俄国到新中国铁路的五个时代,本可以作为珍贵的工业遗产,成为城市文化新亮点。决策者的短视加上开放商的利益,使得这些美好的设想成为泡影,这一次,上海爱建集团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从2001年车辆厂开始搬迁,到2006年3月10日晚23时许的私自违法强拆,曾一智为之奋斗六年的文物认定与保护之路最终以一片新建的高层住宅而告终。类似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以至于不到60的年龄,曾老师已经两鬓斑白。她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却“愈挫愈勇”,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这样,会损失得更多。
文保,是一项缺乏支持者的公益事业
文物保护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善事,却鲜有实际的支持。国家部门当中,文物管理部门的执法力度太弱,甚至有“开会时文物管理人员靠边坐”的情况。虽然时下有国学文物逐渐走俏之风,但多因其有利可图罢了,至于不会说话的建筑等不可移动文物,则是废弃的废弃,改造的改造,拆除的拆除。
干净的官员希望拥有城市“改颜换面”一般的政绩工程,开发商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大的利润空间,生活在历史街区的百姓也希望能通过拆迁改善自己的居住生活——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只有“有识之士”才站出来维护历史街区的尊严。即便是现有的文物保护志愿者,在利益集团的利诱之下,也有部分人倒戈进而支持那些赞成制造假文物的“专家”……真正能够坚持下来恪守信念的文保志愿者,又能有几人。
剩下来的,都是特别有战斗力的战士。
坚定的文保志愿者,首先是坚定的守法者。平时外出采访调查,要注重文物保护法规的宣传;遇到违法现象要敢于指正并举报;拆下来的建筑构件,自己也不能以“保护”之名带走——因为这就属于“偷盗”文物的违法行为了。
许多人不理解曾一智,不理解文保志愿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但是,对于热爱一座城市的人来说,对于在一座城市中生活而不是仅仅“活着”的人来说,这些老建筑不只是冰冷的房子,更是我们人生中的一部分。
后记 这不是一篇采访
是的,这不是一篇采访。
事实上这是长河感觉最棘手,也最难满意的一篇文章。我虽然一向关注并支持文保志愿者团队的工作,却因为经常出差,错过了历次志愿者活动,未能有机会做出实质性的贡献。之所以强调“不是采访”,是因为我没有记者证,就不可以突破采访权限的范围做事。未经原作者许可,也不能在文章中直接引用以往其他媒体采访稿中的原文。于是,我只能从自己对曾老师的了解与认识来向我的朋友们介绍一位值得尊敬和敬佩的阿姨,她就是这样的一位较真到可爱的“老太太”。这是一份对行使公民权利意愿的尊敬和效仿,只有当社会中的你我他都强化公民意识之后,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生活,才能够得到真正有效的保护。
好文章,支持我一直都很敬佩的曾姨。
曾大姐是哈尔滨的恩人,也是许多贪官的眼中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