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整理:慕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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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了,趁树叶还没有落尽,青草还没有全枯的时候,到呼兰旅行去。
呼兰虽没有什么名胜可吸引游人去旅行,但它对于哈尔滨却有几个优越的便利条件。去旅行只是换换空气和风光。
人马车花草水树房。
我并不想把这些事物连串成游记。
车过圈儿河,一个朋友指给我说:“这是三十年来哈尔滨繁华的成绩!”
她所指的是一片荒冢。她说完后又慨叹地说:“真快呀,前天还在外面动着的一个朋友,昨天死了,他要被送到这荒地里来……这些都是穷苦人的坟,他们对于哈尔滨的繁华是有功劳的,他们是哈尔滨的建设者,哈尔滨还在动着,建设着,建设者有死了的,便送来荒冢。活着的却把他们遗忘了。”
听完了这话,我们都默默地坐着,眼看着车厢中动的人。
动的人是要动下去的,死了的人,有功劳的,受过苦的,但是死了,纪念他们是和遗忘他们一样的。修好的坟,不是纪念。要从纪念中学个教训——注意那动着的人!
因为动着的人还动下去,并且是要不动的。
到了呼兰,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见街市不很热闹,行人衣服比较朴素。穿破旧衣服的很多,我们一大帮人!——是哈尔滨来的人,在衣服、举止、态度上都和他们不同,所以成为行人,尤其是孩,看把戏似的所看的对象,做把戏的呢,谈笑自若,显得骄傲。
一路来到公园。坐下野餐,园丁拿了棒,在旁吆喝孩子像是来保护似的。因为我们是哈尔滨人!
园丁,有问必答,并且恭恭敬敬的。
游园,他又跟着,(不敢在前)做向导。
我们中间有一人说:“帽子放在草地上,别被小孩子捡去!”
园丁说:“谁敢!谁敢!”
因为我们是哈尔滨人呀!
人,同样的人,却因为住的地方不同,生了很大的差别。欧美人,在我们心目中是怎样,这已不必说,就是到他们的国里去住过的人,也是另眼看待。
这还在其次,同在哈尔滨的人,因居住区域的不同,也有差别。
人家问你住在哪,你如果说:“道外”——那便引出他道外的印象:乱七八糟,不讲卫生,老着火,纸糊板壁,跑腿的,干活的,做小买卖的……
你如果说道里,那印象比较好些:繁华、干净,有洋人气,在洋行,在机关里做事……
如果听说某人住南岗,那么,清净,公馆,做大事的印象也接着起来。
至于马家沟和新安埠呢,那会:偏僻,远啊,你们不像与哈尔滨的繁华。
上号,顾乡屯,除了起“远啊”的印象外,还有:是乡下,有胡子,庄稼人……
有人说:南岗是天堂,道里是人间,道外是地狱,这虽有些过分,严格说来,地狱里也有天堂,人间何尝没有地狱!——但是一般人却有这样缩影的印象。
人,因为住的地面不同,在别人的眼中,就有了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划了民族与民族,以致人与人之间的鸿沟!
再往下说,怎样游呼兰。
玩了公园,便到石司令祠堂。
有一个卖糖水果的老头子,年纪五六十了,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照顾他,他却躺在地上,很自在,就躺在祠堂旁的屋荫下,从他嘴里得悉有着亭台殿宇的祠堂的石司令的许多“威赫”事绩,但是把死少将军和靠着这位死少将军余荫过活的活老头子一比较,“不禁感慨系之”。
游完呼兰,坐斗子车到车站一路和斗车夫谈了几句话。
到哈尔滨下车,登斗子车回家,哈尔滨的斗车夫,面色一样憔悴,黝黑。手、颈,一样粗筋如绳,看路上的行人在繁华的哈尔滨,那穿着破旧衣服和蒙着憔悴脸皮的人,和在呼兰,所看见的,一样,一样,——结论:
天上老鸦一般黑——天下穷人一样穷。
天堂和人间是都有地狱的,唯有在人间造了天堂。
呼兰游了,呼兰的风物,还在呼兰。
一九三五年十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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