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秘哈尔滨（075）中央大街187号原道里秋林公司老建筑背后的故事

中央大街187号是一座米黄色的小二楼，离江畔非常近。这也是从西四道街到友谊路段，四百余米的老街上唯一幸存的历史建筑。在一堆似是而非的仿冒者中，这栋建筑以其浓郁的文艺复兴风格，而引人注目。

中央大街187号原为秋林商行的道里分行，是最早到中央大街落户的百货商店之一。外墙上的历史建筑挂牌标注着它建成于1914年。然而在它西北角的建筑基座上，一个小小的金属铭牌却透露出更多的信息。这个直径大约14厘米的圆形徽章上的纹饰因为多次粉刷的涂料堆积，已经难以分辨细微了。而纹样下方1910的年份却清晰可见。这大概就是这栋小楼被建造的真实年份吧。看，就是这样，当你仔细凝望一栋建筑时，也许它就会给你一道光，照亮时间的迷雾。

在这栋建筑两个转角处，高耸的女儿墙上都有着相同的繁复图案，看起来像一个标志，让人不由得猜想这是秋林早期的标志吗？这耸立的弧线结构使屋顶轮廓富有变化，女儿墙中间原本以精美的铁艺相连，可惜现在铁艺栏杆都消失了。檐口下是一排精美的牛腿装饰造型，烘托出华丽优雅的气氛。建筑面向中央大街的街角和街面都设有入口。墙体采用仿块石砌筑造型。一层立面以多层连续的腰线分割对应二层墙体的简洁，一层的大窗对位二层的双窗，构成建筑独特的韵律和节奏感。

1900年5月，秋林商行进驻哈尔滨香坊区，后搬迁至南岗区。十年后，秋林来到了初见繁华的中央大街，那时这条大街的名称还是中国大街。因离江边装卸货物的码头和松花江火车站（现友谊宫附近松花江胖）距离较近，商贸逐渐繁盛起来。及至后来，到江畔和太阳岛观光、游览、休闲、避暑的中外游人也日渐增多，终于使这条街成为远东最繁盛的商业街之一。这栋小楼建起后也曾是风光无限过。从旧照片上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巨大而优美、飘着帷幔的遮阳棚。看着它们似乎能感觉到江风吹拂下的飒飒作响，像极了那些俄国女子长长的裙摆和高举的阳伞。旧时哈尔滨建筑上有很多遮阳棚，如著名的马迭尔和格兰德旅馆，但似乎只有这栋建筑的遮阳棚最为优雅别致。

1916年，秋林收购了现在中央大街西六道街转角处的萨姆索诺夫兄弟商会，为扩大营业规模将道里秋林商行迁移到那里。中央大街187号这栋建筑就改为秋林公司的五金日杂用品商店，这也是哈尔滨的首家五金商店,专门售卖从美、德等国进口的大量基建器材和五金商品。还组建了工业技术部、汽车部和农具部，经销经销机器设备汽车、拖拉机等。抗战胜利后，这里还曾作为苏联驻北满商务代表部使用过。

1949年4月，哈尔滨市教育局在这栋建筑里创办了江沿小学。作家阿城先生在他的文章《梦中的江沿小学校》中描述过他童年记忆中的母校。“在我的记忆中，这座学校院子不大，靠南边有一个木制的司令台…教室在一楼，西面的大窗正好靠着中央大街，橘红色的阳光透过树影从玻璃窗折射进来，使得宽敞高大的教室有了某种舞台效果，让我这个身置其中的小学生觉得非常神奇，有一种非凡的感觉。”当他转学依依惜别时，他写道“要知道，我很喜欢那个地方，那个学校，那个洒满阳光的教室。后来每当我经过这幢折衷主义建筑时总要深情的看上他一眼。它作为建筑是优秀的，它作为学校是优秀，它作为一种记忆也是优秀的。的确是这样，一座建筑，一旦进入一个人的生命史和情感史，他就会变得不平凡起来。”

在我朋友曹同学的回忆中，这栋楼在1988年之前还都是江沿小学的教室。而在1989年的照片中，这里一层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中央大街百货商店了，可以看出一层的部分窗户都被换掉了。现在中央大街百货商店的位置成了肯德基花圃餐厅。一层的其他部分都被分区出租为售卖旅游工艺品的商铺了，而今却多为闲置状态。

1989年时，作为中央大街百货商店使用
图片来源于《哈尔滨建筑艺术》常怀生著

1999年江沿小学进行翻扩建改造，新建了教学楼，扩建了操场。新教学楼与老楼的北端相连接，形成了一个垂直的转角关系。从新教学楼里是可以直接进入老楼二楼的，这层现在仍是江沿小学的会议室和办公室。而对于江沿小学的孩子们来说，这个教学楼里二层右转的区域与学校围墙外飘着炸鸡和冰激凌香气的快餐店，很难形成空间上的联系。也许只有在他们长大后才惊觉，这栋美丽的建筑曾是他们求知路上的起点吧。

在盛夏阳光的照耀这座城市时，中央大街187号建筑的东南角不知何时已经被茂密的青藤覆盖了。青藤的枝叶下是一间名为露西亚的俄式西餐厅，这里是文艺青年来哈尔滨必来的打卡之地，也是众多影视剧热衷的取景地，因为这里同时也是一个小小的俄侨纪念馆。

餐厅壁炉上的俄国女子是餐厅的主人胡泓的曾外祖母。而墙上满满的老照片则大多来源于另一位俄侨女子妮娜。妮娜的父亲1903年从俄国来到中东铁路上的横道河子镇做木工，她就出生在那里。妮娜3岁时随家人来到哈尔滨。29岁时在西六道街的道里秋林公司会计，这一做就是17年。妮娜一直生活在俄罗斯人的小圈子中，会英语、法语和拉丁语，却始终不会汉语。然而她的一生也没离开过中国，当妮娜的亲友们纷纷离散时，终生未婚的她，依然选择了留在这里。她像一棵孤独的树，用根抓住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91岁时，妮娜歇了地上的劳苦，她的家具陈设被移到了露西亚餐厅。在这个小小的俄侨纪念馆里，以妮娜为缩影纪念着那些默默无闻的人，他们在血脉相连却永远回不去的故国与亲手建造却最终无法融入的城市间漂泊。

时间像一个奇怪的圆，中央大街187号以道里秋林公司为使命建造，成为商场，成为餐厅，成为许多人留恋怀念的母校。而现在，在它的东南角落里纪念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道里秋林公司员工的一生。

在时光的深处，站在那个曾飘动着帷幔的阳台上，也一定能望见历史的变迁吧。看脚下的中国大街如何从尘土飞扬变成远东第一方石路；看滔滔洪水如何漫入城市又无声的退去；看不远处圣母领报教堂壮观的半圆穹顶如何被建立又被拆毁；看这条中央大街如何从车水马龙变为人潮汹涌的中国最美步行街；将来，在看不到的大地深处，有钢铁长龙会呼啸而过奔向一个新的时代…站在那个不再有帷幔飘动的阳台上向北眺望，松花江正滚滚东去，从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