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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后展示黑龙江广播电视报对他的报道
10月6日下午,藤后博已站在“和平之声”中日友好交流歌会的舞台上。先是代表日方致辞,然后跟着合唱团一起演出,在台上一站就是40分钟,可是走下台的他依然毫无倦色,除了听力稍逊,那精神头儿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已经90岁高龄。记者问:“以您的年龄来说,这个演出是不是太辛苦了?”他头一扬,胸一挺:“别忘了,我可是老八路!这方面受过锻炼!”
藤后是本报的老相识了,早在2015年,本报就报道过他的故事,那张报纸也一直被他珍藏着。开怀的大笑、流利的东北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的豪爽,他总让哈尔滨人感到“不是外人”的亲切,不言自明地讲述着他和这座城市的特殊渊源。“这是我的第二故乡,来到这里心情非常复杂。”
15岁,“鬼子”来了
藤后博已的中国话说得很地道,对于过去他也直言不讳:“我是日本鬼子。”
75年前,学校老师告诉藤后和同学们:“要和‘满洲’人友好相处,他们建立国家需要我们日本青少年的帮助。”当时只是初二学生的藤后当然不知道,所谓的“满洲”是建立在中国东北的一个日伪政权。“老师甚至到我们每个学生家里来劝我们加入‘义勇军’,后来才知道,老师们当时都被分配了指标,每个学校都要动员一定数量的学生参加。”14岁的少年藤后博已,带着一腔热血加入了“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我是接受军国主义教育长大的,觉得为国家怎么都行,我为自己的行动骄傲,另一方面,我也一直憧憬‘大陆生活’。”
在日本接受了一年训练之后,藤后于1943年来到哈尔滨。“那时的哈尔滨城市很小,却让人过目难忘。”藤后这样评价对哈尔滨的第一印象。而“青少年义勇军”的神秘面纱,也由此被揭开了。
真实的“青少年义勇军”
在关东军内部,“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被称为“虎之子”,也就是关东军的预备队,这是日本向中国东北移民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日本移民最早来到中国东北是在1905年日俄战争之后,当时日本从沙俄手中夺去了旅顺和大连的租借权,为了巩固日本的这些既得利益,日本政界一部分人主张向中国东北移民。早期移民来到中国后主要从事农业生产。
“9·18”事变之后,伪满洲国被日军看做“国防第一线”,关东军统治部出台《日本移民法案要纲》,最大限度地动员日本国民移民中国东北,平时从事文化及资源开发,战时则可以随时拿起武器,“农业移民”升级为“武装移民”。特别是七七事变爆发后,大量成年农民应征入伍,人丁不足,只好让未成年的孩子来充数,“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应运而生,成为日军在伪满洲国开拓和侵略的青年帮手。据藤后介绍,截止到1945年,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移民总数是155万,而专门从事农业生产的移民只有27万。也就是说,大部分的日本移民都是军事武装力量。
老道外餐馆,那个叫“滕东升”的员工
来到中国东北仅一年半,日本就在战争中完败了。藤后和其他义勇军训练生被送进了牡丹江的日军收容所。本来,所有战俘都会被苏军带到西伯利亚的,可后来苏军决定释放未成年战俘,再加上藤后年少体弱,很快就得了传染病,他因病得福,被担架抬回了哈尔滨。藤后一直很庆幸自己躲过了“西伯利亚抑留”。因为几十万成年战俘被带到西伯利亚后,在零下四十多度的高寒下从事高强度劳动,大量饿死、冻死在异国他乡。
回到哈尔滨时正值严冬,属于开拓团的粮食已经没有了,等待少年战俘藤后的本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可是他遇到了善良的哈尔滨人。“贫病交加,我流浪到道外,一个开餐馆的王老板收留了我。他给我取了个中文名叫滕东升。病好后,我就留在饭馆工作,还学会了中文。”1980年,藤后故地重游,曾去道外寻找当年的恩人,但是没有找到,这事让藤后遗憾至今。
徐世铭向藤后(右)送书
“鬼子”加入了解放军
1946年春天,八路军取代前苏联军队进驻哈尔滨,这支军队军纪的严明、对战俘的友好,让藤后耳目一新。“当时的我对于关东军之外的军队还一无所知,很惊讶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军队,这也是我后来参加八路军的一个潜在原因吧。”
那年秋天,在“居留日本人会”的安排下,藤后和其他“义勇军训练生”准备乘最后一班车回国。可就在这时国共内战战况恶化,藤后的归国梦被暂时搁置。
不久之后,已经改名叫解放军的这支军队向日本训练生发出邀请,希望他们能够在战争中担任担架员。“解放军告诉我们:‘你们绝不是俘虏,而是为中国解放而留下的国际友人。’”本来就对这支军队有好感的藤后很痛快地答应了,成为近万名“留用日本人”之一。当时的解放军成员大多农民出身,而留用日本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医护工作者和技术人员,是军中急缺的人才。藤后回忆说,一直到他回日本,他们这些“留用日本人”都受到了和中国士兵完全一样的待遇,没受到任何歧视。
从长春打到海南岛,见证新中国成立
彼时藤后已经当了4年军人,可直到当了解放军的担架员,藤后才第一次见识到枪林弹雨的战场是什么样。1946年冬天,藤后在解放长春的战役中脚部冻伤,被送到后方医院治疗,出院后加入了解放军第四野战军,跟随部队一路过长城、渡长江,横跨中国大陆,最后参加了解放海南岛的战役。“对于一个日本人来说,这是很难得的经历和体验。”
藤后和战友们是在作战途中听到了新中国成立的消息。“我和中国士兵相拥而泣,我深深地感受到解放军是伟大的军队,坚信我们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在藤后看来,中国解放军的严明军纪人类史上罕见。在近8年的解放军生涯中,藤后亲眼见证了这支部队如何践行自己的诺言。“真的做到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多年的解放军生活,我亲身体验到了中国革命一刻都不离开人民的特质。”
抗美援朝开始之后,藤后所在的部队移师东北,藤后被安排在丹东的后方修汽车。1954年,藤后被安排到贵阳机械厂与一般的日本技术人员一起工作,解放军生涯就此结束。
返回家乡,播撒和平之种
1955年,中断许久的日本人归国重新启动。当年2月,藤后终于在天津登船,回到了阔别12年的祖国。
藤后告诉本报记者,回国后,他加入了日本共产党,一直致力于反战宣传。“作为日本政党的少数派,我们现在的地位就像解放前的中国共产党一样,但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做日中友好的挖井人。”藤后说,“只有不忘历史,才能面向未来。现在安倍政府一直想修宪,想要把自卫队改为自卫军,我们这些反战人士必须团结在一起。一句话,以我现在的心态,决不允许第二次那样的战争发生!”
藤后加入了紫金草合唱团,并担任名誉团长,不顾年事已高,奔波于纽约、台湾和上海、南京、哈尔滨等在抗日战争中有特殊记忆的城市,呼吁和平,希望日本人正视历史,也希望世界人民知道,在当代日本,一大批有良知的日本人在为过去忏悔、为和平祈福。
紫金草合唱团名字的来历,也是一个动人的故事。1939年,一名叫山口诚太郎的军医因为看不惯日军在南京的暴行而被革职遣返,回国前,他在南京紫金山下发现了一种淡紫色的野花,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顽强地怒放。深受触动的山口将12颗花种带回日本,种在自家的庭院,撒在他坐火车沿途路过的山野,年复一年把种子赠送给日本各地的学校、公园、社区,并在1985年日本筑波世界科技博览会上,向观众分发100万袋,希望这种来自南京的小花,能够开遍日本的每一个角落。后来,日本的两位音乐家以紫金草的故事为背景,创作了长达1小时的合唱组曲《紫金草的故事》,后来还出版了儿童读物《紫色的大萝卜花》。这个故事也将日本的反战人士凝聚在一起,组成了紫金草合唱团。
合唱团里的每位老人,都是一株“紫金草”
紫金草合唱团成员基本都是老人,在日本,他们都是旗帜鲜明的“左翼”。他们中很多人都有着一段特殊的战争记忆,有的父辈在战争中阵亡,有的是广岛、长崎原子弹轰炸的受害者,有的在中国出生、长大,童年时代和中国人民结下了深厚友谊。
今年86岁的渡边洁老人曾在12岁时和父亲随“满洲开拓团”来到方正,在那里种了6年地,然后来到哈尔滨,在一家医疗器械工厂工作了2年。渡边洁不但东北话说得很好,还能用漂亮的繁体中文写出当年工厂的名字:东北电路工厂。“在道里中央大街附近,有100个日本人,800个中国人。我也算个工头,下面管着40个人,我负责教他们技术。”1953年,渡边洁回到日本,中国情结却一直在心中根深蒂固。
今年是紫金草合唱团连续第三年来到哈尔滨,一下飞机,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顾不上旅途劳顿,便直奔安重根纪念馆参观,而震惊中外的731纪念馆,合唱团的成员几乎每次来都会去参观、谢罪。陪同前往的志愿服务者徐世铭介绍说,在731活体解剖的展区,这些老人个个表情凝重,深深鞠躬,代表同胞向中国人民谢罪。徐世铭把以伪满空军起义为背景的小说《碧血英魂》送给藤后,对方表示,这本书讲述的故事非常珍贵,回日本后他会想办法把这本书翻译成日文,让更多的日本人知道这件事。“藤后介绍,解放军在东北组建第一支空军时,还请了被俘的日本空军教官,其中有的教官他也认识。当看到书中讲述伸张民族大义、反对日军侵华的伪满空军将空壳细菌弹扔到苏北这一段时,藤后说,这说明我们日本人中也有正义的力量。”徐世铭说,“能够与小白鸽童声合唱团、群星合唱团共同演出让藤后非常兴奋,他希望和平的歌声能经久不息,和平的呼声能够代代相传。”
在“和平之声”的舞台上,紫金草合唱团用中文演唱了《大海啊故乡》、《哈尔滨之夏》,对于团里大部分不懂中文的成员来说,这有不小的难度。藤后表示,虽然他们发音不好,但相信这样做更能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欢迎中国的合唱团来日本演出,如果他们用日文演唱歌曲,相信日本观众也会非常喜欢。”
在演出之后的晚宴上,一位日本老太太敬酒时拿起大绿棒子“对瓶吹”,并不住地表示:哈尔滨的啤酒太好喝了!藤后兴奋地唱起了《你是灯塔》《团结就是力量》。国家一级指挥刘克纪提到,他是日本演员渥美清的“铁粉”,虽然他说的是中文,可是当他哼起电影《寅次郎的故事》主题歌旋律,在场的所有日本人都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在一个简易键盘的伴奏下,晚宴很快成了一个载歌载舞的欢乐海洋。
这是令人感慨的一幕。超越语言的障碍,这两个地域相近、文化相似的民族本来有1000种途径可以容易地理解彼此、成为朋友。正如省文联主席傅道彬在演出致辞中所说:“今天,我们用歌声传播清醒的种子、友谊的种子,让两国友好在黑土地上盛开鲜花,让中日世代友好从这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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