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8月苏联红军进驻哈尔滨
1945年,随着“8.15”日本宣布投降的到来,朱安东与日本人相互勾结、同恶相济的日子也走到了尽头。苏联红军于8月19日开进哈尔滨,当时苏联红军也抓大汉奸、没收敌伪财产,并且也找到了他的门上来。但是朱安东凭借其精通俄语、熟悉同俄国人打交道的优势,轻易地躲避了过去,还无偿送出两部电影放映机慰劳苏军。
树倒猢狲散,平日里朱安东周围的那些有头脸的日本人已是自顾不暇、不见了踪影,他的两个日本籍小老婆也加入到归国返乡的长长队伍中。此时的哈尔滨各方政治力量交织在一起、激烈争斗,社会秩序非常混乱。朱安东自然也是寝食难安、坐卧不宁。这个“半中国半东洋、亦商人亦汉奸”的特殊身份让他心存忌惮。苏联红军面前算是蒙混过去了,他们人生地不熟。但是,如果苏军一旦撤走而由中国人接管,他的命运就难说了。
1946年4月28日哈尔滨解放
1946年4月25日苏军撤出哈尔滨,4月28日哈尔滨解放。感觉前景不妙的朱安东立即带上能带的东西,携家眷逃离了哈尔滨,前往国统区吉林长春落脚,暂避风头。不久,他的国泰影业公司在哈的所属财产、连同新世界饭店后面他的二层小楼私人住宅,一并被当做敌伪财产被没收,由松江军区政治部代表政府接管。
离开了哈尔滨后,已过天命之年的朱安东经商牟利的兴致一直未减,往来于长春、沈阳、天津、北平等地,继续从事经营他的电影业。
长春朝日座,后改称金城电影院
1946年,他在长春参股华城影业公司,取得金城电影院(原称朝日座,儿童电影院的前身)的经营权,在北平组办大中影业公司,并于东北、华北之间倒卖电影器材。此间,他与长春中统特务头子张某、吉林国民党守军八十八师有过接触。朱安东的最后的落脚点是北京,在某胡同置办七间房屋出租,由妻子史德晶照料。
1950年,参照当时国家对于农村土改以及城市民族工商业者的相关政策,已定居于北京、财迷心窍的朱安东经横思量竖比较,认为他先前遗留在哈尔滨的许多财产于解放后一并被当做敌伪财产没收,有些“冤枉”,同时也认为自己并非恶贯满盈的大汉奸、恶霸,应当回哈向政府申请索要自己被没收的那部分财产“偏差”。带着这种想法,1950年10月朱安东回到哈市。
照说在哈尔滨生意场上混迹近四十年的朱安东,当有一些亲戚、朋友和乡亲可联系,甚至也可去住旅店栖身几日,然而,朱安东却鬼使神差般住到了他的一位白俄朋友的家里。
这位白俄朋友是“哈尔滨电影机械制造厂”的工程师。哈尔滨电影机械制造厂原称立“天极电影机器制造厂”,建于1939年,为俄国侨民维斯孟特创办,曾与朱安东多年密切合作,朱安东使用并贩卖该厂生产的电影放映器材。
说来也巧,如果说1908年他初来哈尔滨与俄国人结交是他人生幸运的开始,那么,他这次返回哈尔滨再同俄国人相遇则是他人生噩运的尽头——“进错门、遇错人、办错事”,稀里糊涂将自己送上了绝望之路。
常来工程师家里的另一位白俄朋友注意上了朱安东,几番交流后,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潜伏在哈尔滨的美蒋“白星”特务组织的特务。他做工作拉拢朱安东入伙,忽悠到:“现在的朝鲜战争,美国以其强大的优势会很快打过来,中共的政权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垮掉。我只是偶尔贴贴反标、散布谣言之类,但不会中文比较麻烦。你既会俄语又会汉语,咱们正好可以一起相互合作,到时候……。”然而,几天后这位白俄特务在奥连特电影院(和平艺术电影院)门前撒发反动传单时,被公安人员当场擒获,审讯中他很快地供出了他刚刚发展的这位同伙——朱安东,随即朱安东在他俄国朋友的家中被捕。
从1950年10月26日被捕到1951年5月31日被处决,朱安东被羁押了217天。期间,被数次提审,审讯档案约一寸厚。对其伪满期间充当汉奸、特务以及加入美蒋“白星”特务组织供认不讳。
每次审讯笔录的开头都是“姓名:朱安东,别名朱在田,日本名田中太郎。”正文则是用“朱逆安东”。每次审讯,朱安东都是从头至尾将他的人生履历叙述一遍,内容基本上都是重复的。但其中有几个细节比较明显:
其一,朱安东在数次审讯时从未提及自己的字辈名“朱文泰”,整本档案都没出现过这个名字。显而易见,朱安东并非忘记而是在有意回避。如果说当年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登上了新世界饭店总经理宝座的朱安东在作媒体广告时,将其照片下面署上字辈名“朱文泰”是在显示“光宗耀祖”,那么此时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重案在身的他,已感“末日来临”,一旦被处极刑则是使家门至亲蒙羞的难堪之事,甚至可能因之入不了家谱而成为“孤魂野鬼”。这当是其有意回避的缘故。
其二,在数次审讯时,朱安东除提及老婆史德晶外,再未吐露出与他关系密切的其他人,包括他的家人(除史德晶外)、亲戚、朋友等社会关系。
其三,证人证词一份。在他的审讯卷宗中,有一份几页纸的证人证词,字迹熟练流畅,为证人亲手所写,揭发朱安东在哈的各种“劣行”。此人便是十七、八年前为朱安东贩卖鸦片“顶包”受过、且对朱安东食言不满的那位林某。
其四、整本档案没有留下朱安东本人相貌的照片。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应讯,到后来朱安东也显得有些厌倦乏味,他说道:“该交代的我都说了,还让我说啥?”。这是最后一次审讯时他开头说的一句话。最终,朱安东被以汉奸、特务罪被判死刑。在审讯卷宗的末尾,是朱安东被“验明正身”捺印的十指指纹。签署对朱安东执行死判决书的是时任哈尔滨市公安局长兼肃反委员会(肃清反革命委员会)主任王化成(后任哈尔滨市长)。
哈尔滨解放初期镇压发革命
1951年5月31日,朱安东等几名死刑犯在道外八区公园(现八区体育场)的全市公审大会被宣判,宣判后即押到八区公园东侧的乱坟地执行枪决。
朱安东此次返哈,时值抗美援朝大背景下全国开展轰轰烈烈的反奸反特、镇压反革命运动的高潮阶段,其声势与规模影响空前。在此情形下,朱安东与暗中潜伏阴谋破坏的美蒋敌特分子勾结在一起,无疑是“撞到了枪口上”。
朱安东是个传奇、复杂的人物,也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从一个颇具才华、著名的民族工商业者蜕变为背叛民族的汉奸特务而被处决,这是朱安东个人的人生悲剧。对此,坊间私下也有一些相应的议论与评价。
有人说,朱安东与张廷阁、武百祥虽都是伪满时期哈尔滨著名的富商,但张、武二人深明大义、站在民族利益的一边,而朱安东则为贪图钱财完全投靠了日伪势力。
那位曾被朱安东安排在慈光电影院看门、他的晚辈本家老乡,私下同亲戚议论时,认为朱安东的最终被判死刑“有点冤”,意为朱非罪大恶极命案在身。这是从亲情角度为他的悲剧结局而惋惜。
朱安东的恶名也使曾经熟悉他的一些人讳莫如深。多年前,笔者曾去外地走访一位与朱安东有过私交的电影界前辈,当谈及朱安东时对方先是一怔,醒过神后只是简单透露一点信息:听说大喜子(朱安东儿子的乳名)曾在北京街头摆烟摊,其他避谈。
一位曾经在电影业务上与朱安东打过交道的老先生说:“朱安东命该如此。按老话讲,他的两只眼睛长相就有说道,是个横死的命!”这种说法带有传统的迷信色彩。
迷信色彩固然不可信,但纵观朱安东一生的经历,的确带有几分戏剧性的巧合成份。
伪满《哈尔滨指南》中署名“朱文泰”广告图片
相对于其以前成长发展的“八年一台阶”的四个”好运”,纵观其一生的荣辱成败、生死之间,则形成了从起点开始,在经历了一定时期的运行后,形成了终点与起点相重合的五个“圆形”轨迹。
其一、成名于哈尔滨,身败于哈尔滨。朱安东年轻时闯关东落脚于哈尔滨,晚年辗转流离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哈尔滨。哈尔滨是他功成名就的发祥地,也是他身败名裂、命运归宿的地方。可谓成也哈尔滨败也哈尔滨。
其二,受益于俄国人,蒙羞于俄国人。朱安东对俄国人有特殊的情结,早年初来哈尔滨时便开始与俄国人打交道,其事业的起点得益于向俄国人学习新兴时髦电影技术,而他的晚年回到哈尔滨又是同俄国人混在一起,被其带入间谍特务的行列,丢了性命。可谓成也俄国人败也俄国人。
其三,起步于电影,结束于电影。朱安东早年学的是电影、干的是电影,大半生从事的是电影业,最后经营的仍是电影。可以说一个朱安东,半部哈尔滨电影史。
其四,生也为钱财,死也为钱财。朱安东一生最大的嗜好是赚取钱财,为此而一生奔波忙碌,且唯利是图、视财如命。朱安东命断于花甲之年远行千里索要被没收财产“偏差”的歧路上,这为他“为财而生、为财而死”的人物性格特点画上了句号。
其五,出生于辛卯,命断于辛卯。朱安东生于1891年,是辛卯兔年;卒于1951年,也是辛卯兔年,这恰是中国历法天干地支循环组合而成的一个周期——六十年。
半生传奇半生羞,一世美梦转瞬空。繁华浮云随风过,囹圄自述供旧踪。这当是朱安东一生毁誉参半的真实写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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