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哈尔滨文化公园要“拆迁”!最近,这条消息在哈尔滨人的朋友圈中受到广泛关注。文化公园所在的东大直街1号原是外国侨民墓地,从1958年开始几经变迁:1958年起称哈尔滨文化公园,1993年更名为哈尔滨游乐场,2014年恢复哈尔滨文化公园的名字。根据哈尔滨市政府2019年的工作报告,文化公园将在2020年启动改建工程,改造为开放式公园绿地。
“龙头”上的缅怀,从一个传说谈起
在老哈尔滨民间,流传着大直街是一条“土龙”的说法,哈尔滨火车站是“龙尾”,东西大直街是“龙身”,尼古拉教堂的位置是“龙脊”,而现文化公园的位置是“龙头”。相传,当年外国侨民来到哈尔滨后,就一眼相中了“龙头”的风水,决定将那里当成自己的墓地。有爱国人士将这一消息汇报给张学良,认为这块宝地的“风水”由此会被外国人控制,需要在“龙眼”处建一座中国塔来镇住风水,于是,极乐寺应运而生。
“孩子们总劝我不要去,可是不去不行,我老想她们。”德侨后代杨云姿84岁了,依然会时常惦记着去文化公园和皇山看看,她母亲的墓地在皇山,而她的姥姥、德国人梅亚·玛利亚的坟则一直在文化公园没有迁出。“文化公园不是有座井吗?我姥姥就埋在那井的旁边。1958年,外国人墓地整体迁往皇山时,通知我们家了,可是当时我妈带着我们三个孩子,没有能力迁坟,这么多年过去,坟已经没有明显的碑了。”杨云姿说,“我们会在那里进行家庭聚会,买花给先人,祷告,在草地上铺个单子吃饭,气氛是欢乐的。”
这种祭奠方式对于同样生活在哈尔滨的中国人来说,是一种价值观的刷新。“当时我岁数还不大,看见外国人在墓地当节日过,点蜡烛,弹个曲,铺上油布,与逝者干杯,觉得很新鲜。跟咱们中国人烧纸的风俗不同,他们的观念是,活着的人去看望逝去的人,应该给他带去点儿欢乐。他们甚至会把吃的摆在墓碑的四框上,不像咱们那么多讲究,只能把贡品放在坟头上。”77岁的张会群回忆说,“当年信奉东正教的俄国人很重视墓地,喜欢给墓碑配上漂亮的修饰,比如带翅膀的小天使之类的,圣母安息教堂看上去是很圣洁的样子。苏联红军烈士陵园被单独圈了起来,修得也很漂亮,我们顶多趴在墙头看看,到不了跟前。”
1958年,外国人墓地被迁往皇山。对于这次迁移的历史背景,黑龙江大学历史专业高龙彬老师介绍说:“早期的文化公园地处城市边缘,而到了1958年,全国都在搞城市卫生运动,而随着城市的发展,这时的文化公园已经是城中一部分,所以从城建和城市卫生的角度,决定将墓地迁到郊外。迁坟过程中省市外事办都与苏联侨民会做了沟通,犹太人对这事很重视,还出了钱。苏军烈士墓是在2007年10月整体搬迁到皇山的。”
刘军曾在上世纪90年代初担任皇山墓地的负责人,关于当年迁坟的工作细节,他曾听殡葬所的前辈讲过。“迁坟工作从50年代末一直持续到70年代初。皇山每个墓地的位置摆放,包括墓位的朝向,都遵照文化公园的原汁原味。可以说哈尔滨用宽广的胸怀,为了保存这块文化遗迹,做了大量工作。”
摩天轮上的断想,那些时光带不走的快乐
墓地迁走之后,原址就被更名为“哈尔滨文化公园”了,而在成为游乐场之前,文化公园在定位上也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探索。上世纪七十年代,正值花季的刘军是一名学画少年,文化公园是他常去的地方。“老师带我们去那里写生,多年后我到殡葬所工作,看到了当年画过的七级浮屠塔,当年临摹过的壁画痕迹依稀还在。”
张会群说:“‘大跃进’之后,那里变成了一个推销产品的大市场,卖一些生产、生活用品,比如一些机械的展览展销,印象深刻的是展示过饺子机。到那去玩的并不多,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只弄点花草,有很多高大的树。有时逢年过节单位组织去那儿玩,更多的是江边去多了,去那换换口味。当时觉得这是哈尔滨最不热闹的公园。‘文革’后,这里兴建了冰上运动基地,搞过小的冰球馆、速滑馆,不让随便进,都是专业运动员去。只是赶上庙会,有些展销会一直延伸到文化公园里。再后来这里开始卖一些小零件,组装个收音机、小电视啥的,基本上是哈军工电子大世界的前身。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去的就少了,一般就是接待外地朋友或者单位组织去时到那喝啤酒。”
1991年,文化公园开始引进游乐设施,1993年更名为哈尔滨游乐园,从此,哈尔滨人的童年和青年时代有了全新的打开方式:孩子们在“激流勇进”中体验成长,恋人们在摩天轮上感受浪漫。作为90后,傅天然也在文化公园留下了从顽童到青年的成长轨迹。“当年爸妈带我来的时候我还太小,只能玩‘鸡蛋壳’之类的,现在叫‘甜蜜风暴’。后来初中时跟同学来过一次,就敢坐一些刺激的了,在那个大圆圈里尽情地蹦啊,激流勇进、碰碰车、海盗船等都尝试了。文化公园可以说是我们这代人课余文化生活的一个据点。当兵之后,和同乡战友回来,也曾去文化公园找回忆,买了一整套的票,挨个坐了一遍。”
真正将傅天然与文化公园联系在一起的,是2017年,他随手发在微博上的一组家庭对比照。从1992年到2017年,同样的背景,同一个家庭,同样的姿势,只是照片中的孩子长大了,照片中曾经年轻的父母变老了,而长大后的儿子仿佛穿越成了20年前老爸的样子。很多网友在他的微博下留言,感慨时光的流逝、幸福的美好。“我爸我妈都是老太平区的人,经人介绍认识后开始谈恋爱,因为文化公园离得近,他俩儿当时总去,后来就结婚了。我在1993年出生,小时候爸妈也总带我来文化公园遛弯。2017年是他俩结婚25周年,我就想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帮他们庆祝一下。”
傅天然在部队时就喜欢和战友拍回忆杀,站在同一个位置,新兵时照一张,老兵时照一张,当士官时再照一张。“我翻旧影集时,就发现我小时候在文化公园的照片挺有特点的,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就又去那里,在同样的背景下重新拍了一组。”照片在网上引起共鸣后,傅天然决定将这种做法改为“一年一度”。“我们在2018年、2019年也去拍了,今年因为疫情才一直耽搁着没去成。听说文化公园要改建了,也不知道那些背景设施还在不在。我们准备在同一地点继续拍,然后在照片背后做上标记。这项家庭活动从我父母的银婚纪念开始,我准备到他俩金婚纪念的时候做成视频播放出来。从1992年时的两个人,到后来的三个人,估计他们金婚时我也有孩子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再来这里拍全家福。”
拆掉围墙,文化公园将更加有“文化”
对于朋友圈中疯传的“拆迁”,哈工大建筑学院吴松涛教授解释说:“首先,文化公园不是拆迁,而是将围墙去掉,这种改造类似于湘江公园,将更适于居民休闲健身。其次,游乐设施会做局部保留,至于保留到什么程度,要由相关部门做一个评估,这些设施多是室外的,而随着哈尔滨的发展,现在安全性更高、娱乐性更强的游乐设施已经有很多了,所以未来会更多的恢复它的绿地功能。第三就是强调文化功能,遗迹展示部分要整理加强,不论是其中圣母安息教堂这样的老建筑,还是曾经作为外国侨民墓地的历史功能,而原来那种主题游乐园功能,应该会在郊外专门去做。”
黑龙江大学高龙彬老师认为,文化公园对哈尔滨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和文化价值。“文化公园及其周围原来为墓地,不仅安葬中国人,还有俄国(苏联)人、犹太人、波兰人与日本人等外国侨民埋葬于此,尤其是大量的俄国(苏联)侨民,这是各国侨民在哈尔滨或者中国生活的一个历史写照。这里还曾经有苏联红军烈士墓,是中苏两国关系的历史见证。对哈尔滨人及各地游客来说,文化公园亦是他们的一种历史记忆。这里是各国侨民与中国情感记忆的纽带,是研究哈尔滨乃至中国侨民史的重要载体,是哈尔滨多元文化特征的具体体现,也是哈尔滨市民与外地游客日常生活的写真。所以,如果公园未来进行开放式的改建,我希望相关部门可以深入挖掘文化公园的历史资料,打造一个文化公园展览馆,而相关历史建筑的整体性保护与利用,修缮是第一个考虑的问题。”
从外国人祭奠先人的墓地到年轻一代哈尔滨人的欢乐集结号,文化公园是哈尔滨百年沧桑巨变的绝好见证,它的每一次改建也都牵动着哈尔滨市民的心。期待未来的东大直街1号,树更粗,花更红,幸福的哈尔滨人,在绿草如茵的公园里闲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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