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张金傲,文章首发于“炉边夜谈”微信公众号
光阴匆匆而过,
那些最美的日子,走得太急,太急。
岁月爬上了额头,往事不再回来。
每一段留不住的岁月,
都是永远回不去的曾经,
是难以忘怀的时光……
无论你在何处、在外闯荡多年,即使天天山珍海味,但对家乡的味道难以忘怀,那味道流淌着那些失去的无人问津的历史。那老味道多像一颗颗芳香多彩的糖块,甜甜的在回味中融化在记忆升华,更像是一杯清茶,带着淡淡的清香和苦涩,让我们慢慢去回味。
老味道
小时候我家斜对着烤面包的小作坊,都叫它列巴炉。
在安松街与安顺街街口与我父亲的木匠铺为邻,每天清晨天没亮那厚重的、奇香无比,充满诱惑力的烤列巴味道在周围几条街道上自由自在游荡着。打开窗户,浓浓的香味闯了进来,朦胧中它钻进我的鼻子溜进我五脏六腑顿时睡意全无。
这美妙之味催我起床陪伴我一路上学。
列巴炉五十米之外是安静小学,清晨朗朗书声与阵阵列巴香味在教室共存,配合的那么和谐,好像世界都是香的,那是快乐无比的味道,是让我对未来充满美妙幻想的味道,那种味道用语言是描述不出来的。
不像安静街头安广街上第五中学的中学生们每天与安升街与安静街口的酱菜厂大家叫它酱园子的豆瓣酱和酱油味道为伴,味道虽不及列巴香,但它实实在在,它不会引起美妙的幻想只赋予现实。
闻着咸丝丝的酱味,书桌上的书变成一块热腾腾的窝头、一碗烫嘴的苞米面粥、一碟豆瓣酱外加一盘用酱油和芝麻拌的咸菜丝。安升街酱园子的味道比正阳河酱油厂掺杂着醋的混合味要单纯。虽不像列巴那么有名气,但酱香把低调的盐变得有了情调。咸是我们生命的动力,有了盐我们的生命便有了力量,我想作为篮球名校的五中或许与酱园的酱香有一定因果关系吧。
好味总是不长,风向一变阵阵酱香转眼换成安升街龙江鞋厂的浓浓的皮革和难闻的胶味,那气味冲断了同学们对吃的美好梦想。
最幸福的还属马街小学的学生,坐落在通江街与霞曼街口胜利糖果厂近在教室咫尺。杂拌糖水果味道天天缠着与你形影不离,不去遐想都不行。
学生们真有眼鼻之福,趴在霞曼街糖果车间一楼的窗下看着车间里工人忙碌的身影、红红绿绿的糖果、闻着诱人的水果香味,真有日啖糖块三五粒,不辞长做岭南人的情怀。
那时糖块味道单一菠萝味,后来有了橘子味颜色也丰富多彩了。比安升街上松花江冰棍厂三分一根的冰棍味道和色彩要丰富。冰棍只有灰白一色、菠萝香精一味。
自然界哪有那么香能传到几条大街的水果呀。那是化学香精和食品染料在欺骗我们的鼻子和眼睛,一种充满诱惑力带给你快乐和满足的欺骗!今天市场上又有了老味道的冰棍和糖果,我觉得那是忆苦思甜的和怀旧的味道,它更多体现在精神层面上,是满足人们对过去清贫而快乐生活的回味。
今天只有俄罗斯进口的软糖和饼干还是那种一成不变的老味道,是传统还是守旧不得而知。
从新阳路顺着安升街慢行,味道在迅速变化着,先是酱园子的酱香味接着是隔壁冰棍厂的菠萝香精味,再走二步便是龙江鞋厂的皮革和熬胶的臭味。
接着小走几步便到了安国街口,街口有个远近闻名卖鱼的门市叫十六门。八十年代前春夏秋三季只有咸带鱼、咸鲅鱼,咸干小青鱼和海带、虾酱。我没见过这里卖过新鲜鱼更别说活鱼了。那些咸鱼们总是把猛烈的腥臭味道毫无保留播撒到周围的街道上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即使没鱼可卖那地方也腥气熏天,真是没见鱼面,先闻其鱼腥臭。
我班的陈同学住在鱼市后院,父是卖鱼门市的付组长。(卖鱼的售货员共五人,一名组长,一名副组长,一名工会小组长,那时官也挺多的呀)每天上学陈同学像腌过的咸鱼,满身鱼腥味,同学们叫他咸鲅鱼,他从不生气反而很自豪。
别看味道难闻卖鱼这工作可是受人羡慕的美差。经常可以买点紧缺的咸刀鱼、咸鲅鱼分点没人要臭烘烘的鱼头鱼尾。陈同学上课是贼能喝水的,想必是吃咸鱼多了齁着了。
安升街那几个单位当年是“各村有各村的高招”都自己特色福利,过年过节酱园子低价卖给工人大瓶装的用黄豆酿制的高档酱油。那酱油气味浑厚绵长、芳香四溢。
母亲工作的冰棍厂分的是加料冰棍,真牛奶的奶香压倒了香精的味道。(绝不次于今天中央大街马迭尔5元一根的冰棍)平时我会找各种借口去冰棍厂转一圈办点“正事”出来冻的浑身打抖,打个嗝都是菠萝香精味。
鞋厂最实用,为每位正式职工免票低价提供一双便宜的上等质量牛皮鞋。我的发小(后来我给他起个绰号叫“啤酒”)。开学第一天上课蹬一双锃亮锃亮的高挡牛皮靴子,在教室眉飞色舞鼓吹那皮鞋的优秀品质,皮是内蒙小公牛皮贼软和,底是加厚的是老母牛皮贼抗磨…
那鞋真好!皮子味和鞋油味道充满了教室。穿着他父亲的肥大的旧工作服让他造的油渍麻花。咳!白瞎那双新皮靴了。
列巴花
只有列巴炉烤的列巴一年四季保持着真实的原味没有节假日的变化。那时做列巴只用面粉、水、咸盐、老面和列巴花,只用桦木和柞木柈子明火烤制。
列巴做的好坏全靠匠人的手艺。我有个远方堂哥叫“豪”五十年代在山东家吃不饱,胃还不好,瘦的皮包骨,来哈尔滨梦想当农民工学木匠,那时名称不雅叫“盲流”。木匠们看他太瘦干不了重活便介绍去了隔壁的列巴炉当临时工,对他说喝点列巴花泡的水治胃病….
那东西还真灵,没几年“豪”的胃病好了脸也红润了,只是还是那么瘦。堂哥人好,心灵手巧,干活从不偷懒。
其实做列巴的活很辛苦不比木匠干活轻。趴在窗户看他干活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硕大面团面在那瘦小身体面前前后左右揉搓着,上下拍打着,烤炉里暗红的炭火烤的列巴冒着灰色白色的烟汽,烤他满脸通红汗水湿透了工作服。“豪”很幸福。
他终于成为一名做列巴的工人。和其它师傅一样畅快的大口喝着用烤糊发黑的列巴渣和列巴花自制的格瓦斯。
我小学四五年级时“豪”成为列巴炉数一数二的技术骨干,他烤的列巴小有名气。(退休后“豪”回山东老家,在莱州城里开了自己的面包房买卖很是兴隆)
自然课的男老师姓陈,多才多艺,他领导的航模和矿石机课外小组我是当然成员。
更主要他是著名的口头美食评论家,每次上课前应同学们的恳求都要来一段对美食味道的权威评论。他在教室窗下深深吸口气便能判断列巴烤的好坏,是那位师傅烤的,烧的是什么柈子,烤的是白列巴还是黑列巴。陈老师上课从来不看书,滔滔不绝一气呵成,但常跑题。
一天讲着讲着,话题一变猛然道:“大家闻闻今天的列巴味道多么正啊!火候正好,用的是一面坡当年列巴花香味足,一定是小山东烤的”…
我很自豪因为小山东就是我堂哥“豪”。也巧陈老师的肚子便开始咕咕叫了,引的全班欢呼声四起。在欢呼中师生们高声朗读着“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那充满期望的童声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其实我早饭只吃了半个窝头,我肚子叫的比他早,只是名气太小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六十年代初我们国家遇到了困难,外侨老毛子买列巴也要拿侨民证定量供应,安静街十号住着一位孤独的犹太老头满脸大胡子很像马克思,一条老狗天天坐在他家的门口陪着他一动不动。每天上午老头准时到安宁街福发源食杂店买他的那份列巴。我的一个孙同学绰号老蔫是老头邻居。我跟着老蔫到他家去看他吃饭的圆桌摆着一碟盐面、一个玻璃瓶子里有点砂糖,一个瓶子里了有些干列巴花。旁边地上有个木桶,装着他每天剩下的咬不动的列巴皮加列巴花和砂糖泡的酸溜溜自制格瓦斯,这就是老头每天的三顿饭。
中国邻居们看老头可怜,夏天送一碗“苏伯汤”(大头菜西红柿汤)冬天送一碗冒着热气的“山东咖啡”(高粱面粥)几乎天天不断。多么善良的哈尔滨人!可怜的犹太老头只是微微点点头从不说话但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无奈。
以前犹太老头家的园子里种很多列巴花和樱桃树,后来都枯萎死了,人也死了。留下了满园子的野草和凋谢的列巴花。
今天做面包有品种齐全的食品添加剂,电动搅拌机,带温控的电炉…列巴花过去这个唯一的“添加剂”人们已经忘记了。
据说列巴花是欧洲人发现了这种植物具有独特的香味和防腐作用。后来德国的酿啤酒师和烤面包师们发现这种植物烤列巴、酿啤酒的妙用,是先用于烤面包还是用于酿啤酒已无从考证。在酿制啤酒要放一些叫啤酒花,做列巴放一些就叫列巴花其实是一种东西。
发现它的药用价值要比欧洲用作食品添加剂更早的是中国人,在中国它叫蛇麻花传到日本称唐花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记载蛇麻花是一味中医:用于健胃消食,化痰止咳,抗痨,安神利尿。治疗胃病效果很好我深有体会。当年父亲和木匠铺师傅们常去隔壁的列巴炉要一些干列巴花回木匠铺熬水喝,我也喝过,那种味道不敢恭维太难喝。
儿时的味道再也闻不到了,
变成永恒的回味。
天翻地覆的巨变让那些熟悉俄罗斯木板房、老校舍、老工厂、老邻居…
在历史长河流逝的无影无踪,
只能独自坐在沙发上
伴着一杯清茶慢慢回味。
故乡曾予我一丝不经意的味道,
我却记一生家乡的温暖、
回味那些忘不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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