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市道里区有一块很著名的地方,四、五十年代被称为偏脸子。上了点年纪的人现在也很还喜欢这么称呼, 似乎觉得这么称呼更亲切。现在更多的人都叫它安字片,因为这里有30多条街道都冠以安字开头的名称。可以说是用尽了安字开头的名词。例如;安定街、安和街、安红街、安丰街听起来还真是挺祥和的。这其中的一条小街是我永远难忘的,因为我家从五十年代开始,一直在那里居住,九十年代初动迁搬进了楼房也没离开那条街。那里留下了我从童年到成年的足迹 ,承载了我人生中的喜怒哀乐,也留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这是一条不很长的小街,偏南偏北走向。它的两端分别是原哈尔滨车辆厂的两条铁路道线。其中一条道线很久以前就报废了,后来那里建起了许多民宅,只留下一条一人宽的小胡同,这个小胡同是去经纬街的必经之路。六零年之前这是一条泥土路,遇到雨天便泥泞不堪,让人叫苦连天。 路两旁是清一色的平房,有普通的砖房,也有俄式的板夹锯末子的房子。少数几栋二三层楼房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路边的食杂店、理发店等店铺倒也不少,让这条小街并不十分冷清。
这条小街除了每天晚上有运垃圾的车通过外,几乎没有车辆通过。因此这里便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放学后我们些10来岁的孩子便在这里玩,有时拿着木棒打打杀杀;有时用铁钩推着铁圈满街跑;有时放风筝玩,那时,路两边的电线杆子上布满了电线,如果控制不好风向,风筝就挂在了电线上了,令人十分无奈;有时还玩一种类似板球一样的游戏,看谁能把两头尖的小木头打得最远。
夏天的晚上我们在昏暗的路灯下捉蛐蛐儿;冬天里则在这里打爬犁,登脚滑子,打雪仗……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岁月,虽然吃的是:玉米饼子,高粱米,粗茶淡饭;白菜萝卜,清汤寡水,但我们这些孩子却生活的无忧无虑,每天玩得都很开心!
这条街上大院很多,这也是偏脸子这个地方的一大特点。街道的两旁,大院挨着大院,就像一列火车挂着许多车厢一样。每个大院都有十几户人家,构成了最基本的居住单元。
我家住的大院在这条街的中间位置。大院的门口有一个黑漆大门,平时总是敞开着。门前有两棵柳树,五八年我家刚搬去的时候,它还不是很粗壮,但也是枝繁叶茂的。夏天邻居们喜欢坐在树下乘凉。
大院的房子都不大而且里面设施简陋。用水需要到街上的水站花一分钱挑两桶水回来。因此每家都备有一个大水缸。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所以从十几岁就开始水了,一直挑到九一年住房动迁,一年四季风雨不误。冬天挑水是最困难的,因为接水的地方,地面结了厚厚的冰,像个小冰山,人们必须小心翼翼的把水桶拎下来了,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就会溅一身水。用过的脏水也要拎到大街上的脏水窖子倒掉。生活垃圾每天也要要送到街上电线杆下的垃圾筐里。那时没有煤气,每天要劈绊子拎煤桶点炉子做饭。夏天就在院子里点起一个小煤气炉子,每天傍晚四、五点钟大院里便炊烟袅袅,紧接着便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房子里没有室内厕所,人们需要到院里的公共厕所去,站在两块木板上解手,很不方便。这些场景现在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是想象不到的。
山东人居多也是偏脸子这个地方的又一大特点。居住在这里的山东掖县(现莱州市)人特别多,人称偏脸子为小掖县。这是因为当年山东人闯关东,许多人到这个地方投亲靠友,逐渐形成了掖县人扎堆的情况。
我们大院住着十一户人家,有十户是山东掖县人。难以改变的乡音,难以割舍的乡情,让邻居们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谁家做点好吃的,总要送给邻家一些。一家有事全院都出来帮忙。
夏日的夜晚,邻家的大叔总是在院子里支上小桌子,泡好茶水招呼大家围在桌旁喝茶聊天。冬天下大雪,邻居们都自觉地出来扫雪,一起把雪运到大街上,绝不是自扫门前雪。
那时院子里的孩子结婚都是在大院里办酒席。在院子里支起了大棚、垒起来炉灶,在邻居家里摆上酒桌。每一个人都欢欢喜喜的,就跟自己家办喜事一样。如果谁家的老人去世了,也是全院的人都去帮忙料理后事。
虽然那时的物质条件艰苦,但我们大院文化生活却是令别的大院的人很羡慕。大院里有一位田大哥,他们夫妻俩早年曾经在鸡西市京剧团工作过。田哥拉得一手好京胡,田嫂青衣唱得醇厚流丽,功底深厚。我父亲也是京剧爱好者,会打板,打小鼓。天气暖和的时候,每当夜幕降临,高亢明亮的京胡从大院里响起来,许多京剧爱好者都聚集到这里,你来一段马派的“借东风”’,他唱一段杨派的“空城计”,就像开联欢会一样。那时我们这些孩子聚集在人堆里看热闹,就像过年一样,好不不开心啊!田大哥还帮我们这些孩子拍练京剧“沙家浜”片段。别说,我们每个人演的还有模有样的。
这个大院就是一个温馨的港湾。生活条件艰苦,但精神上却很饱满。这里民风淳朴,乡情浓厚。这里的人家平凡却不低俗,不富裕却很朴实,不是亲戚却很亲密。
九十年代初,政府开始对安字片进行改造。没用几年时间,这里已经面目全非。昔日的土路变成了油漆马路,路两边商铺鳞次栉比。昔日的小平房变成了高楼。人们搬进了楼房,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水不用挑,做饭有煤气,厕所在室内的梦想。昔日的大院已经被整修一新,绿树成荫的小区庭院替代了陈旧的大院。小区里不仅有花坛凉亭,还有许多的健身器材,让人们在工作之余锻炼身体、强壮体魄。然而虽然物质条件极大地改善了,但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比过去住大院时单薄了许多。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大院里老一辈人基本都离世了。当年的小伙伴也都已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现在仍在这个小区里住的老邻居已经不多了。许多人跟着子女去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还有的人去了国外。
和我年龄相仿的几个好哥们如今也都年逾古稀。长我几岁的杨大哥曾经是我们的孩子头,参加工作后成为一名能工巧匠,后来走上了管理岗位。他现在经常在广东一个沿海城市居住。老刘家的大哥,上初中时我俩一个学校,那时他喜爱武术,经常去金万山(据说曾经把俄国大力士打下了擂台)武术馆学练武术,后来参了军,一直在部队干到副师职才转业,现在也经常去上海女儿家住。比我小两岁的邓家老弟,大学毕业当了远洋船长,退休后不出海了,还在远洋公司培训航海人才,如今住在北京。张家老弟在建设兵团发电厂做管理工作,找了个上海人作伴侣,如今定居在上海。还有吴叔家的小老弟专攻声乐,如今仍活跃在舞台上。尽管这些发小已天南海北各处一方,但是他们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尽管从大院分别了几十年,但是那个曾经留下了许多美好记忆的大院仍有强大的吸引力。这些曾经的发小建立了微信群,每天在群里见面。住在本市的还隔三差五的在一起聚一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天。回忆起当年的那些趣事、囧事,禁不住开怀大笑。纯真的时代,纯真的岁月,纯真的友谊总是令人难以忘怀的。
路边的那些树还在,只是由当年碗口粗长成了如人腰一样粗了。是啊,岁月已经在我们的脸上刻下了许多皱纹,难道它不会給树木也刻下更多的年轮吗?然而不管小街和大院怎样变化,我对昔日在这条小街和那个大院度过的时光的留恋没有变,对那些曾培育我健康成长的长辈的尊敬没有变,对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的友情没有变。昔日偏脸子的那条小街和大院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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