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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赵博的BLOG,感谢作者赵博的分享,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舅爷的岳父1900年出生,去世时已快100岁,很长寿。九十年代初,正上大学的我经常去舅爷家做客,经常看到老人孤独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就有事没事的就去找老人攀谈,老人那时已经九十多岁了,思路很清晰,也很健谈。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老人大概是平日里比较寂寞,一看见我去就无话不谈,很快,我和这位曾祖父辈份的老人成了忘年交。听老人讲,老巴夺兄弟都很精明能干,但性格迥异,哥哥为人谦逊,举止得当,做事情很规矩。弟弟性格张扬,花天酒地,什么事情都敢干。兄弟俩个性格上的互补也是产业扩大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老人年轻经商的时候也少不了给各类的官员送礼,那时候的官场也并不像电影里说的那样腐败。有的官员不收礼,他就想办法走夫人路线或是其他途径。其方式方法和现在别无二致。他有钱后,仍有些黑道上朋友来找他借钱。为了和这些人断绝来往,人家借一千,他只给八百,并说不用还了。那时候黑道上人很讲脸面,借钱可以,伸手要钱毕竟不好意思。有过一次,下次断断不会再来了。老人年轻的时候经常打架,他告诫我,和比自己强壮的人打架的时候一定要先动手。他说强壮的人强壮的只是拳头,臂膀,脚和腿。而鼻子,眼睛,脖子这些部位都是一样的脆弱。两个人打架最重要的是心理,要敢于下手,其次是灵活,善于躲避,别让人打到你,最后才是力气。
在对女人的审美,老人的观点也极为现代,他告诉我:男人好在嘴上,女人美在腿上。老人那些生动的故事和独到的见解,让年轻时的我受益非浅。
老人听说我经常去杭州,便让我捎一把七星记的折扇。我买好折扇后,给他送到家里,正赶上他午睡,我便把折扇交给家里人转交。没多久,舅爷在电话里向我转达了老人的感谢,并让我有时间去老人那里聊天。又过了一段时间,噩耗传来,老人与世长辞。我极度难过,后来听别人说扇子这东西不能乱送,“扇”的谐音是“散”。从此之后,我再没有把扇子作为礼物赠送给身边的人了。
在大直街距离烟厂向东的一公里处,曾经有一所著名的大学,那就是建国初期名声赫赫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简称哈军工。它曾经被称为中国的西点军校。我祖父早年在黄埔就读,后成为国民党华西医院的总医务长,未到三十岁就已经是上校军衔(国民党的旧军衔制中无大校)。哈军工院长陈赓大将是昔日黄埔军校的高才生,对黄埔出身的人才自有偏爱。祖父虽为国民党旧部人员,仍被调入哈军工的附属医院就职。这医院的旧址就在现在的船舶学院大门的斜对面,是一栋六层高的苏式大楼,气派的圆屋顶并配有高耸的旗杆。至今保存完好,只是变成了批发电脑配件和软件的市场。少年时的父亲淘气的爬上圆屋顶,吓的祖母站在下面手足无措,又不敢大声训斥,至今祖母和家人谈起此事仍是一脸后怕的表情。二十年后,我出生在这座建筑里。每当我回到家乡路过此地的时候,总会驻足观望一会儿。如今的我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祖母那记忆犹新的惊恐一瞬到我站在这里的感伤,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五十多年了。
从风水上说,我出生这地方濒临极乐寺,也正是哈尔滨的龙头所在地,其地理位置的优势不亚于湖南的韶山冲。年少的我津津乐道的向周围人炫耀,父亲听了不屑一顾,说那是个医院,出生的孩子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还能都成了毛泽东。父亲理工科出身,喜欢运用逻辑思维来分析事物,对迷信的事情总是嗤之以鼻。如果谁告诉他某个属相的人今年会交厄运,他就会反问,难道说今年有十二分之一的人要倒霉了?可是父亲因为出身的原因并没有被哈军工录取,优异的高考分数却只是就读于东北农学院的农业机械系,这成为他一生中的遗憾。如果说当时的农学院是出身不好的高才生的遣送地,那哈军工绝对是高干子弟的聚居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哈军工几乎囊括了大部分开国元勋的后代。据说连中将的孩子都轮不上吃小灶。后来,因为诸多原因,被分成几部分的哈军工内迁到关内,长沙的国防科技大学最主要的一块。祖父祖母也跟随迁往湖南,直到他们退休后又迁到杭州养老。前一阵,哈军工的老院长刘居英将军携夫人来杭州探望他们,接待工作自然落在我的肩上。老将军虽年过九十,仍声如洪钟,一派军人气势,让人望而生畏。四个老人坐在西湖边的茶馆里侃侃而谈当年哈军工的昔日往事,我则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细细地感受着历史和现实的变换。
旧时哈尔滨的富人区位于现在马家沟河畔的国庆街,革新街和果戈里大街一带。这个地区在当时到处充斥着别墅,洋房,居住着各种国籍的有钱人。现在这一区域的建筑都已改造成火柴盒式的社会主义民居了。我外公的房子有幸在夹缝中残存下来,一部分被充公为某国有单位的宿舍,另一部分是我舅舅在居住。据母亲回忆,当年家里鼎盛时期,光厨师就分西餐和中餐好几位,雇佣的保姆和仆从都来自波兰和俄罗斯。可见当时哈尔滨的开放程度,拿自诩为高贵的白人当菲佣使唤,现在的香港富豪也得高看一眼。至今我的母亲面对父亲结识那些高鼻深目的外籍友人的时候,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等到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初了,在外公家的周围仍滞留着不少没有回国的外籍人士。一次母亲抱着在襁褓中的我回外公家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位住在邻近的俄罗斯妇人,那妇人喜欢小孩,伸手要抱我。婴儿时的我大概辨认出她的长相与我平日里见到的中国人大相径庭,便又哭又闹的死活不肯。事过境迁,几十年后我的审美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在街上看见金发碧眼的外籍美女,总忍不住偷偷的瞄上几眼,只是再没有投怀送抱的机会了。
外公毕业于日本帝国军医学院,医术精湛,内外科皆通,熟识多门外语。为人胆大心细,豪爽仗义。虽出身伪满时期的日式学校,骨子里却恨透了日本人。二战期间,他时为日本外科军医,无论轻伤重伤,到他手里就是截肢。后来听他说,他知道日本军人的潜规则,被截肢的军人大部分都会被秘密的枪决,所以在战后的欧洲战场,经常可以看到截肢拄拐的退伍军人,在日本却非常的少。战争期间,他经常利用日本的军列火车,倒卖猪肉等副食。多次接济,营救抗日志士。抗日胜利后,他也加入国民党部队,中校军衔。全国解放前夕,他在哈尔滨开了数家医院诊所,收入不菲。
外公为人好胜,个性极强。母亲和父亲初识时,他详细的了解了父亲家的背景和情况,听说父亲出身也不好,非常赞成。又听说祖父在国民党时是上校军衔,颇不服气。其实他是由日式军衔直接转编为国民党军衔的,日本军队对的军衔上升的要求极为严格,而国民党相对宽松,如果他一直在国民党军队中服役,级别只会比祖父高。但祖父又小他几岁,按理说两个人还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的。亲家见面时,外公说话时夹杂着各种外语,祖父在抗日时期身居抗日前线,经常和美国人合作,英语自然是没有问题,其他几门就不灵了。聚会结束后,外公沾沾自喜的对母亲说:“你老公公的外语水平离我可差远了!”
幼时的母亲在南马路小学就读,后考入哈尔滨第四中学。南马路小学是哈尔滨最早的小学校,外婆也是在那儿毕业。而哈尔滨四中则是中国文艺人才的摇篮。母亲年轻时文艺天赋极佳,著名歌唱家李双江是高中部学生文艺部长的时候,母亲担任初中部的学生文艺部长。高中毕业后,母亲被中央芭蕾舞学院录取。外公思想保守,坚决反对,训斥母亲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去当舞女?将来你有了孩子,别人问你孩子:你妈妈是干什么的?你让孩子怎么回答?我妈是跳舞的?”母亲最终还是听了外公的意见,上了南京铁道医学院,和外公一样,成为一名医生。母亲上大学的时候,每学期的带去零花钱是两千元,是一般学生的一百倍。母亲用不了多少,就攒了下来。文革初期,外公家被抄,整整拉走了四卡车的财物,这笔钱倒成了全家的救命钱了。
外公的一生极具传奇色彩,只是他去世时我只有十几岁,和他没有什么交流,关于他和老哈尔滨的故事都是从母亲和舅舅那里听来的。
说到哈尔滨所秉承的西洋文化,我认为比上海更彻底。或许这会招致海派人士的指责。我曾拜读过一本大作,书名好象叫《最早的西洋文化在中国》,是一位上海作者撰写的。可能由于作者原籍的局限性,关于哈尔滨在全中国最早接受西洋文化的内容除了几幢建筑和啤酒,再无其他的提及。
全中国最早的电影院在哈尔滨,而这电影院至今仍在放映电影。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北京人说是北京的大观楼1913年就开始放电影,上海人说是上海的维多利亚电影院(虹口电影院)才是中国第一座真正意义的电影院,1908年就开始了。哈尔滨的果戈里大街上有三座电影院:长虹、亚细亚、和平。其中的和平电影院就是中国最早的电影院。电影诞生于1895年,而1905年哈尔滨就有了自己的电影院,当时的名字叫敖连特电影院,1955年后才改为和平电影院。1905年的这个年份是我年少时在一本文献上看到的,后来我在网络上查看,年代又说成了1908年。即使和上海的维多利亚电影院(虹口电影院)同一年诞生,规模也不能相提并论,今天和平电影院除了内部改造外,和建造初期没什么区别。而上海的维多利亚电影院(虹口电影院)当年只是一个只有250个座位,几台破放映机,靠几个印度人在门口吹吹打打招揽顾客的草台班子,而且已经没有了。哈尔滨有五家电影院的时候,整个美国才十家。回到哈尔滨,看着亚细亚电影院那文艺复兴风格的精美建筑,如今已是破烂不堪,却无人修葺,真是痛心不已。
旧社会时,哈尔滨的发型设计在全国首屈一指。不少上海的师傅都不远千里来学艺。外婆有位女同学嫁到了北京,结婚的时候因为不满意北京的做头技术,特意坐火车赶到哈尔滨烫头,做好头型后又梗着脖子一宿不睡的赶回北京出席婚礼。男性发式更是一流,美式分头,欧式背头,日式平头应有尽有。发蜡都来自巴黎,各种花香和水果的味道都有。上海的小K们招摇过市的时候,只有一股廉价的茉莉花味熏的你找不着北。事过境迁,看着如今的哈尔滨充斥街巷的都是湖北剃头,真是叫人辛酸。
作者简介
作家编剧赵博,主要作品有小说《炮子》电视剧,《遥望》、《血色玫瑰2》,电影《无锁不能》、《一路向上》、《一路惊魂》、《金字塔》等。
哈尔滨早已不复当初出的时尚、繁华
@风隐残箫 我曾想今年夏天去亚细亚电影院看电影,没想到早就关门了
@长河 我记得上次去还是初中,大概8、9年前吧,冬天,很冷,所以就再也没去过……
@风隐残箫 这里陪伴我度过了初中和高中几乎每个寒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