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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赵博的BLOG,感谢作者赵博的分享,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哈尔滨的老跑马场位于现在动力区的哈尔滨汽轮机厂,是当年居住在哈尔滨的各国显贵们经常光临的去处,在旧中国有跑马场的城市凤毛麟角,不外乎上海、天津等几座大城市。哈尔滨的跑马场有赛马、马术和马球等项目,五十年代初仍在运营。母亲仍清晰的记得童年的她去看外公参加马球比赛的情形。
在太阳岛的西南角,江边有一个船型的建筑,是俄罗斯风格的木制餐厅,有两层高,名字叫米良久尔,中文意思是连环画,或手绘画。大概是寓意此处风景如画。餐厅下水深有七八米,很多外籍人士从餐厅的平台上做跳水表演,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勇气。这座颇有意义的建筑九十年代后也被拆掉,现在那儿变成了一座斜拉桥。
和上海和杭州相比,早期哈尔滨的居住环境更科学和现代。首先是哈尔滨的老工业区都在动力区,而动力区位于哈尔滨的西南部,这正是考虑到哈尔滨地理位置长期受来自东北季风的影响,生产后的粉尘和废气可以直接随着风向飘到城外。至于化工厂为什么建在东面,那是解放之后的事情,和奴役我们的殖民统治者没关系。
哈尔滨的早期民居都解决了上水问题,就连相对落后的道外拧开水龙头,就可以喝上白花花的自来水。上海还说的过去,杭州到了八十年代市内还有很多地方在饮用井水。前几年杭州市内的最后一口井被填死的时候,不少的怀旧的老杭州在各类媒体上还哭天抹泪的感慨了一番。
那个时期,哈尔滨有下水的地方室内就有厕所了。各处民居即使无私人厕所,院内也一定有公共厕所。和那时候的上海民居早上收马桶和卖早点的车同时到门口做生意相比,哈尔滨还是要文明一些的。
哈尔滨的城市规划和街道建设是上世纪初开始的,它是在中国的一片空白的土地上完全按照西方现代城市的设计方式来设计和建造的,像这样的城市在中国大陆除了哈尔滨也就是上海。上海的建造地点是在中国的千年古城苏州和杭州之间,时间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的,因为地域和时间的关系,无论是当地的民俗还是当时清王朝对上海的管理力度,在上海的建造过程中其中式影响还是很大的。而四十年后建造的哈尔滨,本就是一块人迹罕至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而当时的清政府内外交迫,濒临灭亡,面对国内这样比较偏远的地域在管理上几乎没有什么能力来干涉了。换句话说,就殖民文化的深入而又无任何来自中国方面政治和文化的狙击,哈尔滨应该是一座建造在中国国土上的纯粹的外国城市。
上海的城市街道都以中国的地名命名。这种街道起名的方式从十九世纪一直到现代的浦东开发延续至今。东西走向的是城市的名字,例如著名的南京路,北京路,福州路,天津路,延安路等等。南北走向的是省的名字,例如西藏路,陕西路,浙江路,河南路,四川路等等。上海也有一条哈尔滨路,在虹口区。是一条不宽的小街,旁边的四平路倒是一条主要的干道。虹口区原是日本租界,那时的日本对东北早有觊觎之心,租界里的街道多为东北的地名。
哈尔滨的街道多以数字,人名命名,在俄罗斯的圣彼的堡和美国的纽约都类似的方式。而这两座城市也是在西方建立时间相对较晚的。哈尔滨的奋斗路又改回了以前的名字:果戈理大街。但据说当时建造这条街道所起的果戈理这个名字,并不是为了纪念创作出《钦差大臣》和《死魂灵》的俄国大文豪果戈理,而是另一位同名的殖民者。而这位殖民者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形象并不好,而且非常残忍。当然这只仅仅是我年少时从老人那儿听来的传言,并未有确切的考证。不过以当时殖民者的素质和修养而言,用皇帝或是征服者的名字更符合实际情况。突然冒出个文学家来,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与果戈理大街平行的红军街以前叫作霍尔瓦特大街,这位霍尔瓦特就是当年建立中东铁路局的缔造者。还有报道称当年的大文豪曾经在这条街漫步过,因而得名果戈理大街。而果戈理死于1852年,那时的哈尔滨还是一片荒地,除非是后来他老人家的“死魂灵”来此一游过。
旧时哈尔滨的街道宽敞,是中国其他大城市不能比的。那个时代住过道里和道外的民居的人,再看看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准憋的喘不过来气。建国初期,一架飞往香坊机场的飞机曾迫降在中山路上,除了那时候车少人少,街道之宽也可见一斑。
谈到哈尔滨的饮食文化,就一定要提及纯正的俄式西餐。在旧时哈尔滨的俄式西餐馆,华梅无疑是块金子招牌。华梅始建于1925年,原名为“马尔斯茶食店”。也是一位名为“楚几尔曼”的犹太人创立的。开始的规模并不大,仅仅是几十个平方的,充其量不过是个西餐小吃店。可到了解放前,“马尔斯”已经是哈尔滨各界名流光顾的豪华场所了。五十年代中期改名为华梅。当年我外公是那儿的常客,年少的母亲和舅舅也经常自己去吃西餐,吃过之后只需签个名字,家里的帐房先生隔段时间就会去付钱。华梅里的西餐特色,有拌香鸡,红菜汤、鱼子酱、罐焖牛肉、罐焖羊肉、软煎大马哈鱼、罐焖大虾等等。纯正的俄式沙拉里内容很多:红肠块,土豆泥,熟鸡蛋的蛋青块,苹果丁等等,再用蛋黄酱和奶油做沙拉酱搅拌,吃起来味道绝佳,只是卡洛里太高,不利于减肥。所谓的“拌香鸡”其实就是头盘的沙拉,和鸡肉没什么关系。一次约了朋友一起去华梅,就点了这道菜。当服务小姐告诉我们菜都上齐了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位仁兄大声地纠正道:“不对啊,我们还有一只鸡没上。”
北京有个莫斯科餐厅,北京人称其为“老莫”。是五十年代出生的高干子弟们津津乐道的地方。“老莫”位于北京动物园傍边,解放后建造的,是一座很宏伟的现代欧式建筑。而里面的装修,几十年没变过,依然的豪华奢丽。但餐厅很多的菜式都是当年从哈尔滨学来的,其中几道罐焖菜,不仅仅是味道,就连罐子的形状都和哈尔滨华梅餐厅的同出一辙。而华梅却没有像“老莫”那样保持了传统,几经改造,面目全非。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华梅西餐厅甚至能吃到中国的传统菜“锅包肉”和“鱼香肉丝”。这几年倒是回归了传统,不过服务质量有待商榷,服务员给客人送餐具的时候,几乎是扔在桌子上的。
哈尔滨的传统食品除了俄式的面包和香肠也有很多其他的中外小吃。在道里十五道街的银行傍边曾经卖一种名为“金川烧”的日本小甜饼,用奶油淬皮,用豆沙果酱做馅,烤箱烘烤。母亲和舅舅告诉我这种小甜饼皮酥馅腻,极为可口。童年的我每每听他们提及就忍不住的咽口水。中国小吃就更多了,正阳楼的松仁小肚,老都一处的蒸饺,范记永的饺子,还有现在已经看不到的缸炉烧饼,一种中间夹着烤好的五花肉的面饼,样子有点类似于汉堡包。
哈尔滨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一句骂人的话:“驴马烂子”。其实真正的“驴马烂子”也是一种小吃,它是用猪、牛、羊的下水做的一种酱肉。据说味道非常鲜美。用这话来骂人,估计也是讽喻对方是动物下水。
提及哈尔滨的语言,一直认为是最接近标准普通话的地区。早年中国选播音员都是从哈尔滨开始由北至南,过了天津才到北京。其实北京话和标准普通话的距离相比哈尔滨要远的多。我说的这些可能又要招致京派人士的指责。北京话俗称“京片子”,女人说起来很好听,男人一说就一种怪怪的感觉,说穿了就是有点娘娘腔。难道当年挥师入关的八旗铁骑就把汉话学成了这副腔调?如果细细的分析就不难发现,入关的八旗显贵们学汉话能和谁学?他们的孩子又是谁带大的?答案只有一个:太监。清朝早期仅皇宫里的太监定额3300人,这还不算上各王府的太监人数。而上流社会的语言风格必然会逐渐蔓延到整个京城。
哈尔滨话在发音上和北京话几乎没有区别,但在声调上却更接近标准普通话。和其他地区相比哈尔滨俚语方言少的多。语言风格上多带有移民城市的豪爽和粗犷,不少语言上还有模糊的性暗示。举两个例子:如果一个男人很有本事,很吃的开,或者是事情办的漂亮,哈尔滨人会用“硬”这个词来形容,比如说:“大哥,行!真够硬的!”男人哪个部位硬,才能说明男人很厉害,这是不言而喻的。对待一些做事情喳喳唿唿,显得很兴奋的女人,哈尔滨人会用“潮”这个词来形容,比如说:“这娘们有点潮。”女人哪个部位潮湿,才能说明兴奋,想必不用解释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其实在正统的文字中,这样的暗示也很多。那句大家常用的成语:风马牛不相及,中的“风”其寓意就是发情的意思,整个句子翻译过来就是在发情的时候,马和牛是弄不到一起去的,借以来表示两样事物是不靠边的。曾经有一位爱拽词的女大学生经常把这句成语挂在嘴边,我多次哑然失笑之后不得已告诉她这成语和动物交配有关系的时候,她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北京有句方言:“你丫的”,“丫挺的”很多不明所以的报刊杂志居然公开刊登。其实“你丫的”“丫挺的”的意思是骂对方是丫头养的,丫头生的,表示是私生子的意思,其寓意和国骂一样在侮辱对方的母亲。这种骂人的方式也和太监的阴暗心理很相配,因为太监不具备国骂中所提到的功能。
哈尔滨是个多民族聚居的城市,而每个民族在这个城市里都有自己的绰号。俄罗斯人等外籍人士被称为“老毛子”。朝鲜族被称为“老高丽”。在东北人的语言里“老”也有“小”的意思。比如说“老姨”,其实就是母亲最小的妹妹。所以这里的“老”都带着一种蔑视小看的态度。回族被称为“贼回子”,这个“贼”并不是小偷的含义,哈尔滨把大眼睛称之为“贼”,而回民的眼睛要比一般的汉人大,当然也是一种不礼貌的称呼。哈尔滨的汉族以原籍山东、河北的居多。山东的被称为“山东棒子”,河北的被成为“老挞儿”,就连原住居民也被称为“臭靡子”,总的说是无一幸免。
我是在哈尔滨第十一中学读的高中,在我的学校傍边有一所朝鲜中学。两个学校几乎每年都要举行一场足球比赛,可听说从六十年代起我们就从来没赢过,“恐韩症”从那时就开始了。我是校足球队的,我们那几届也没有改变历史。朝鲜族同学的顽强和团结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候正是八十年代末,很多朝鲜族的同学家里都和自己的原籍联系上了。从他们身上穿的运动服的质量我们就可以判断出他们的父辈来自朝鲜半岛上的哪个半场。我和其中一位原籍韩国的朝鲜族的球友成为朋友。时逢亚运会的召开,我问他在中国和韩国比赛的时候,他偏袒哪一方,他笑着回答我说,在没有中国参与比赛的情况下,他希望韩国赢。
不同民族和不同地方的人,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把她建设成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东方的巴黎,东方的莫斯科,连日本人都称为“支那冬天的童话”的哈尔滨是我的故乡,这是让我一生都庆幸和自豪的事情。
作者简介
作家编剧赵博,主要作品有小说《炮子》电视剧,《遥望》、《血色玫瑰2》,电影《无锁不能》、《一路向上》、《一路惊魂》、《金字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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