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继续行走在历史的时间轴上。东清铁路管理局第一任局长霍尔瓦特,此时正在自家的香坊花园里优雅的散着步,与白俄妇女谈天说地。1903年的他可能刚刚在那座“白毛将军府”里和军政要员制定完侵略东北的方案。这座霍尔瓦特的“避难所”如此豪华,俄派的新艺术运动风格配着塔斯干壁柱和欧式托檐石墙体,无比坚定的修饰着众多的卧室、办公室、会议室甚至是地道,俨然一座“哈尔滨白宫”,毫无忌讳的在别人的家里挥斥方遒。然而历史总会对侵略者加以惩戒。在丁香花盛开20次后,“白毛将军”被赶出了他的权力中心,中国护路军成了它的第一任中国主人。可没过多久,这里又被日本关东军用作了物资储存地。时至今日,在被保护开发之前,它还是废品收购者的天堂。当然无论怎样修复,昨日的风光早已潜入了历史的角落。
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礼拜是万万不可迟到的。霍尔瓦特箭步如飞的奔向心中主的所在——圣母领报教堂。初升的太阳在教堂半圆形穹顶和钟楼处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突然叮叮当当雄浑清脆的钟声如天籁般传来,霍尔瓦特知道,他已经迟到了。于是带着更深的忏悔快步走进了教堂。在他身后,大门缓慢沉重的关闭了。他会忏悔什么呢?或许只是请主保佑他在外仕途顺利,不过更可能是为自己的侵略行为找到心灵的慰藉吧!不管怎样,在他出来之前,我们可以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伟大的建筑。
即使你离它很远,你也会知道它很大很大,大得有一种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风采与神韵。拜占庭艺术风格让一切都那么梦幻。强烈与上帝同在的心里,让建筑者们在院内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泥十字架。砖制成的栅栏式院墙如同一个个艺术小品般伫立着。教堂正面的拱门有现在的四层楼高,它身上每一处的廊柱、拱门、十字架、圣母像都被这拱门烘托得无比神秘、庄重、威严,无论你是否是主的孩子,当靠近它时,都会被肃穆的气氛所震慑,如同得到了天堂的洗礼。
霍尔瓦特带着满脸的宁静出来了,好似他刚刚进行了一场颇有成效的心灵洗涤。
教堂或许是哈尔滨不能触碰的伤疤。它看似早已结痂,可只要轻轻一按,各个年代的血水便会毫无情面的喷涌而出,就如同1932年哈尔滨的那场大洪水,千里决堤。霍尔瓦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在历史的玩笑与荒诞中是如此的脆弱。“文革”开始后,圣母领报教堂彻底从人间消失了。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居于市中心的圣?尼古拉大教堂,俗称喇嘛台。这是几代哈尔滨人的骄傲与自豪。它座落在哈尔滨的市中心和最高点,它是没用一根钢钉的纯木建筑,它的设计方案在俄国圣?彼得堡完成,并得到沙皇的首肯。八面的外形八门开放,拱门与洋葱头遥相呼应。雨搭式的栏杆、廊柱、门面亦幻亦真。哥特式的尖顶像在聆听上帝的召唤。他是哈尔滨人心中教堂的代名词,它是整个城市中最优秀的建筑。
可是红卫兵的眼睛终于向它对准了焦距。在1966年的8月23日,红卫兵们手上拽着绳子,喊着如同纤夫般的号子向同一个方向用力拉扯。绳子的另一端系着那个好看的洋葱 顶,此时它是那么的无助与狼狈……片刻,人群中爆发出了 持久的欢呼声。 圣尼古拉,或者说哈尔滨人心中的喇嘛台 死掉了。作家阿成说,他当时看到一个身着中式衣服的俄国信徒,双手趴在栅栏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今天,有些人提议要重新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喇嘛台。就当 是纪念吧,无论多美,死去的永远不会再生,因为历史在这里曾经断裂过。
霍尔瓦特终于要走了。不是平日风光的公派,是灰溜溜的告别哈尔滨,永别这座给过他希望与梦想,金钱与权利,并同样结束了他所有欲望的城市。在某种意义上讲,他带给哈尔滨的不仅有侵略者的印记,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异国文化。在那些动荡岁月,如果田家烧锅继续兴旺下去,那么今天的哈尔滨就会是一座彻彻底底的中国风浓郁的城市。或许我们更应该感谢这多变的历史。
可能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霍尔瓦特瑟瑟的站在寒风中,等待着开往俄国的列车。冷风吹过,他抬起头看看眼前这座通体呈鹅黄色的火车站:大门被一个弧线的墙连着,一扇扇椭圆形的巨大玻璃窗反射着阳光,洒在有些冷清的站前广场上,旁边倒映着像波斯人帽子似的小型垛墙。或许是瞬间感到了一丝暖意,霍尔瓦特的思绪像开了闸的洪水,流过哈尔滨的大街小巷。
他想起自己在这个城市中最喜欢的一条叫中国大街的街道。街中每一寸土地都由俄式特征的方砖铺成,走在上边如同在海岸线漫步。他还记得自己总是会去一个叫马迭尔的宾馆用餐,和政界的朋友在酒足饭饱之后观看俄国舞女的演出,有时自己还会在全市最豪华的舞池里跳上一阵。这座由“小凡尔赛宫”之称的马迭尔宾馆是法国新艺术运动的建筑,整体造型明快,无论是窗户、阳台、女儿墙,还是穹顶都相当别致。
可再气派、再富丽堂皇,都比不过与它隔街遥望的松浦洋行。这是霍尔瓦特没有想到的,在他离开这不久后,日本关东军觉得生活在一个充满俄式建筑的城市会十分压抑,于是自己动手建了一个比俄国还俄国的巴洛克。华丽、高大、贯通三、四层的巨型悬空壁柱,大幅橱窗,红色铁皮孟沙式层顶,俄式洋葱头穹顶,自由涡卷断折山花,老虎窗上精致浮雕……用建筑说话,每一砖每一瓦都是他们的政治立场。
莫斯科商场,是他经常购买衣物的地方,这里成为代表着最高贵,扮演着富人政客们的私人衣帽间。熬连特电影院,或许霍尔瓦特和哈尔滨人都要为它而骄傲一下,因为它是全中国最早的一座电影院。
岁月在墙壁上缓慢地滑过,带走了不友好的洋人,埋葬了鲜为人知的秘密。然而却留下了一栋栋精美的建筑与我们时空对话。再次面对他们,或许民族的仇恨少了,赞美的眼神坚定了。不管这些建筑曾是因为什么,而又是为了谁建造,如今它都已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这盘花的女儿墙,雕栏的罗马柱,橘红色的圆葱顶,夸张的教堂钟,载着百年的风霜雨雪,嵌着几代人的悲欢离合,静静的伫立在那,就在每一个晴天雨天,在每一次世纪交叠处。向有心的人讲着童话,对爱她的人唱一曲半个世纪的老歌。
霍尔瓦特坐着他的火车走了,我们的旅程也到了终点。可是每次路过这些老房子,就像听一段凝固的音乐,仿佛又坐着火车来到了那个榆树飘扬的城市。漫步在每一条街道,看见萧红和她的蓝颜知己萧军从教育书店出来,手里拿着刚刚购买的新书,满脸幸福。听见活力四射的舞曲从马迭尔出来。一个个领着孩子的俄侨家庭,带着塞克和里道斯嬉戏在太阳岛边。此时,城市里所有教堂的钟声一起敲响,庄严而神圣的回荡在每一个历史的角落,白鸽应声展翅高飞……
(完)
2010年5月
哈尔滨市商业大学计算机学院 柳菲絮
今天第一次在这里看见自己的文章,很荣幸刊登在“大话哈尔滨”网站,感谢编辑精美的插图,愿哈尔滨的老建筑能早日重现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