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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之夜的哈尔滨街头,许多教堂都灯火通明,教堂外面的许多售卖圣诞节相关玩偶、卡片、纪念品的小摊,无声地向人们展示——在哈尔滨,圣诞也是一个大众节日,这与宗教或许并无太大关联。而那些矗立近百年的教堂,一定都是幸运儿,在一群爱它们如亲人一般的志愿者时刻守护下,还可以安稳地多度过一个圣诞节。而此时,许多历史建筑已经无福享受这个节日了,它们大多倒在了“发展”的车轮之下。
哈尔滨的万幸,是拥有像曾一智老师这样人,她是这座城市的恩人。圣诞之夜,曾老师或许等稍获得一点内心平静吧,祝她幸福,一生平安。
下面,用几家媒体写她的文章来叙述她这些年为哈尔滨,也为北京所做的一些事,让我们了解,她是一位怎样“用生命来保卫文化”的人。(喜欢看视频的朋友,欢迎观看曾老师的专访《薪火相传–保护红色遗址》)
本站正在进行中的活动:品读《城与人》,了解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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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像自己亲人 笔战推土机守护城市记忆 2010年 人民日报
她是一名记者,但她更愿意说自己是一名文化遗产保护的志愿者。为了保护在一些人看来破败、阴郁甚至毫无价值的老房子,她十多年如一日,固执地坚持着。她说,每座历史建筑都是有生命的,看着这些老房子,就像面对自己的亲人。
她,叫曾一智,今年刚从黑龙江日报社记者岗位上退休。
与上次见面时隔不到两年,曾一智的头发却花白了许多。一见面,她就从布袋子里掏出一叠材料,都是近期给有关职能部门递送的文物保护建议书。今年刚从黑龙江日报社记者岗位上退下来的她,仍兼着许多社会职务,但她最愿意称呼自己是一名文化遗产保护的志愿者。
“每座历史建筑都是有生命的,看着这些老房子,就像面对自己的亲人……”为保护这些在某些人看来是破败、阴郁甚至毫无价值的老房子,曾一智十多年如一日奔走呼吁。在拆迁现场被打伤、相机被抢,接恐吓信和恐吓电话如家常便饭……这位倾力保护历史建筑的勇敢女记者,矢志不渝,固执地坚守着。
结缘老房子
参与创办《城与人》,倾心文化遗产保护
1998年春节前,在黑龙江日报社副刊部工作的曾一智,参与创办《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新闻版,成了《城与人》专刊编辑,由此与文化遗产保护结下不解之缘。
《城与人》创刊号是《穿越博物馆广场》,文章追述了 圣尼古拉大教堂被红卫兵摧毁的过程。曾一智为此采访了一个月。其间接触到的人和事,使她蓦然发现:这座城市竟然丢失了那么多珍贵的记忆!
“那时的晚上,有些花园洋房里会随着丁香花的芬芳飘出钢琴声。绿树鲜花掩映的城市角落中,有时还能瞥见翩然起舞的身影。由视觉、听觉甚至嗅觉组成的立体印象,使我们感受到这座城市与其他城市不同的风貌和风韵……”记忆中的哈尔滨,美轮美奂。
然而,这一切已恍若隔世。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许多昔日的优美建筑已经或正在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就如同美妙的乐章失去了某些音节,不再悦耳。不忍看那样的美在眼前陨灭,社会责任感让她热血沸腾。“失忆的民族多么可怕,我们应该为城市留下可触摸的历史见证!”带着记者的笔和对这座城市的深深眷恋,曾一智出发了。
笔战推土机
一座座美丽的老房子被拆除,她手中的笔再也停不下来
当曾一智发现大量拥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甚至被列入保护建筑名单的老房子被拆除时,她手中的笔再也停不下来:《保护中央大街》、《保护百年老厂》、《保护滨江关道衙门》、《保护历史的见证——老房子》…… 6年来,她以每周数千字的速度在《城与人》上发表文章,悲悯的关切遍洒冰城。
这注定是一段孤独而艰辛的旅程。维护公益之难,就在于它的利益主体是分散的。当推土机碾断城市的历史脐带,曾一智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有关领导和职能部门写建议信,“笔战推土机”!
2002年9月的一天,曾一智在哈尔滨车辆厂搬迁改造现场拍照时,一个壮汉一把将她抡到一边,抬手抢走了相机。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抢回相机并大喊:“你破坏文物已经犯法,再打记者就是罪上加罪!”
曾一智知道,保护老建筑的愿望必须通过文物、规划等政府职能部门才能实现,给他们写建议不能随便发牢骚、泄怨愤,必须调查到位,有理有据;与开发商、“主拆派”抗衡论战,也必须依法依规。为此,除了马不停蹄实地调查,她还长期泡图书馆、档案馆,采访专家学者。日积月累,她自己也成了《文物保护法》、《城市拆迁管理条例》等方面的专家。见过太多历史建筑改造败笔之后,她对某些“迁建”、“复建”等噱头早已看透,“现代技术完全能够加固修缮,怎能动不动就推平了事?”
痛并快乐着
“终于发现苦苦寻找的老房子,就像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从事着至爱的事业,曾一智有一种特别的欢愉。去年冬天,她在中东铁路东部哈绥线调查历史建筑,经常在荒无人烟的乡村野地里行进,“吃不上饭,找不到厕所,冷不丁遇到个人还吓得够呛,什么价位的黑车都打过”。“尽管嘴冻得张不开,但就是想唱。尤其是终于发现苦苦寻找的老房子,就像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最大的幸福,就是发现美丽的老房子依然安在!”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细菌弹壳厂窑体、哈尔滨市一类保护建筑原中东铁路中心医院药剂室、太阳岛的俄罗斯别墅群、同兴街花园洋房群落、数百座中东铁路沿线历史建筑……十多年来,被曾一智挽救的历史建筑已经有一长串。但为了这些老房子的安危,曾一智透支了自己的健康。长期奔波导致的胃病不断折磨着她,辛劳所致的“腔隙性脑梗”及“双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甚至让她今年两度住院。
除了保住一些老房子,曾一智还唤醒了很多人的文保意识。她的身边聚集了很多志同道合者,在她们的呼吁下,包括抗日英雄赵尚志养伤处、侵华日军第731部队宿舍、日俄协会学校等一大批历史建筑的历史功能得到确认,类似建筑仅在哈尔滨市就有100余处,且均被列入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范围。近年来,她们的足迹已经延伸到北京、天津、武汉等地。
依法保护文物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希望更多的人来复制我的行为,共同守护城市与民族的记忆。
曾一智:为护老房子“笔战”推土机 2011年第20期博客天下,刘瓦拉
曾一智,生于北京,7岁定居哈尔滨,曾任《黑龙江日报》资深记者、高级编辑,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第一名个人会员。1998年创办《黑龙江日报》专事呼吁文化遗产保护的专刊《城与人》。十多年来为保护黑龙江、北京等地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建筑而一次次与推土机展开”笔战”,同时不断通过博客将保护文物的过程记录下来。
穿着30块钱一件的衬衫,57岁的曾一智半开玩笑似的幻想:如果有钱,她会走遍全世界,去看全世界的老建筑。她爱极了那些老房子,如果梦想照进现实,她就能和它们一起老去。然而现实是,她不得不在一片片废墟前流连,有时还哭出声来;那些老房子在插着”经济建设旗帜”的推土机前,随时准备化为一片瓦砾。
7月29日,当她像个孩子一样爬上前门大街一座建筑的制高点,想看看前门东片儿她呼吁保护的那些老建筑时,猛然发现,本就是”不可移动文物”的晋翼会馆也遭到了破坏。几天后,她向北京市东城区文化委员会举报。而她的举报对象,正是本山传媒集团的”刘老根大舞台”。
因为举报”刘老根”,曾一智成了舆论焦点。记者出身的她,自然容易理解为什么比起文物,媒体更关心赵本山和他的”本山集团”,但她还是忍不住反问那些问她”为什么跟赵本山较劲”的记者:”我举报那么多破坏文物的行为,怎么你们都不关注?”
十几年来,从哈尔滨到北京,曾一智拖着多病的身体,坚持自费保护文物,用坏了6台相机,两次遭到殴打,多次遭到恐吓。
在她的努力下,黑龙江的数百座有着历史价值的老房子得以保全。她总希望她的行为被人们复制,让大家通过她的行为看到公民如何依法保护文物。”就是这么一个程序,这是一件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博客天下:怎么想到开博客的?
曾一智:其实一开始我都是一门心思放在保护文物上,2006年在华新民(民间古城保护人士)的建议下才开了博客。现在写博客已经开始形成习惯了。我把依法保护文物的每一个过程都写出来,怎么递交文物认定申请,怎么举报破坏文物的行为……我希望通过博客告诉人们如何依法保护文物。
博客天下:博客对你的文物保护工作有什么帮助?
曾一智:通过博客这个窗口可以向社会传达一些关于文保的信息,也可以得到一些社会的反馈。有很多媒体在看我的博客,有很多人通过博客寻找到了文物保护的知音,还有很多人在博客上回复,为我提供线索。这次晋翼会馆的事,甚至有人通过”纸条”为我提供了一些很重要的文保信息。
博客天下:”文物保护”在互联网上似乎很难成为热点。
曾一智:是的。你看那么多名人在微博上,涉及文化遗产保护的内容,有几个人关注?我也纳闷,那些人也不怕什么啊,但一到了文化遗产保护就少有人关注。我现在最担忧的是这些事情没有人管-这次因为”刘老根”才有人关注。
还有记者问我,怎么就和赵本山”杠”上了?我说我没有跟任何人”杠”。《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七条明确写着”一切机关、组织和个人都有依法保护文物的义务”。你不要做破坏文物的事情,你只要做了,我就有权利站出来。
博客天下:有没有人说过你太过偏执?
曾一智:网上有个帖子说我举报”刘老根”是穷疯了、变态狂、偏执狂。还有些人说,你就是傻子。
博客天下:你怎么看那些骂你的人?
曾一智:那些反对、辱骂我的人,他们可能没有想到,我保护的这些文化遗产的公共利益属性,决定了每个人都有享有它的权利,当然也包括他们在内。这是属于你的,也是属于你的后人的。如果将来你的后人拿着一张照片问:”这就是您毁掉的?”你何颜以对啊?上边还有祖宗你也对不起。这是一个民族的记忆,一个民族如果把她的记忆抹掉,这个民族是会消亡的。
博客天下:有人说,保护文物阻碍了经济发展,你怎么看?
曾一智:8年前,就有个开发商跟他找来的国内多家媒体的记者们说:”曾一智是阻碍哈尔滨发展的绊脚石。”但经济发展跟文化遗产保护并不矛盾,既然已经被公布为历史文化名城,被公布为不可移动文物,那就必须坚持依法保护。经济发展有什么理由破坏历史文化名城?你要发展完全可以去新区发展。北京、哈尔滨这样的历史文化名城都是受到法律、法规保护的。我不是无理取闹。我为什么要积极申请”不可移动文物”认定?因为你有了法律依据了,才能来执法。
博客天下:在保护文物的过程中,你最担心什么?
曾一智:我最怕看到那些自己为之奔波了很久的老房子,最后变为一片废墟。那感觉就好像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却无力挽救。
“笔战”推土机只为保住历史文脉 2011年8月,京华时报,张然
近日,因实名举报晋翼会馆遭破坏,民间文保人士曾一智再度成为热点人物。自1998年至今,她向有关部门实名举报文物及受保护建筑、历史文化街区遭破坏事件上百次,并因此多次遭殴打、跟踪、恐吓。
曾一智说,很多具有文物价值的会馆无法被认定为文保单位,即便具有文物身份,也不一定能逃过被破坏、拆迁的命运,在城市的各种改造项目中,大批历史建筑在推土机下消失。为了保住那条历史文脉,她和推土机的对抗还会继续下去。
对话人物
曾一智女,57岁,祖籍重庆,生于北京。曾任黑龙江日报资深记者,高级编辑。中国文物学会会员,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第一名个人会员。1998年4月创办专事呼吁文化遗产保护的刊物《城与人》。十多年来为保护黑龙江、北京、中东铁路沿线等地具有重要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建筑多方奔走。被称为“笔战”推土机的民间文保人士。
名词解释
会馆专指旅居异地的同乡人共同设立的、供同乡或同业聚会寄居的馆舍,是旧时代科举制度和工商业活动的产物。据统计,北京是全国会馆最多的城市,1949年全市共有会馆550多座。会馆成为各省在京人士政治、文化活动中心,留下众多名人足迹。北京的会馆大多建在前三门外,其中宣武门外尤为集中,形成大片会馆区。
【关于实名举报】
这次让媒体报道,是因为我发现自己的信息被透露给了被举报人
京华时报:听说举报晋翼会馆遭破坏给你带来一些麻烦,当时为何选择实名举报?媒体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曾一智:从1998年到现在,我实名举报破坏文物、受保护建筑、历史文化街区的事件有上百回了。选择实名是为了承担一份责任。其实我在北京关注的事件很多,其中有些被报道过,更多的是做了不说。
这次让媒体报道,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作为举报人的信息被透露给了被举报人。如果不通过媒体报道此事,一是无法对破坏文物的事情进行制止,二是我的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京华时报: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曾一智:我有心理准备。只要涉及保护文化遗产,就无法避开这个问题。做了这么多年,始终在跟各种利益集团正面交锋。因为保护文物,我在拆迁现场被殴打过两次,相机被抢过三次,恐吓信、恐吓电话、被跟踪就更多了。值得庆幸的是每次都有同行的声援,在舆论监督之下,都化险为夷了。
京华时报:你之前长期在东北工作,为什么对北京的文保工作热情这么高?
曾一智:我出生在北京的胡同里,后来随父母下放到哈尔滨。2002年夏天,我回到北京,站在西新帘子胡同东口,忽然发现林海音(《城南旧事》作者)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已成废墟。我最爱《城南旧事》,那里边的情景几乎是我儿时记忆的翻版。我站在废墟上,眼泪掉下来,就在那一刻,我决定要为我的北京城尽一份责任。老北京的一切都活在我的记忆里,我不希望看到那些记忆只存在老照片里,对于给了我生命最初体验的城市,我要尽一份责任。
【北京会馆现状】
西城区大吉片登记在册的会馆有60多处,现在一多半呈灭失状态
京华时报:你多年关注会馆的保护,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曾一智:一是公布项目与实际数量不符。《中国文物地图集·北京分册》中有很多会馆被确定为不可移动文物的记录,但目前正式公布的文物普查登记项目中却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城市的各种改造项目中,大批历史建筑在推土机下消失。还有一种是以迁建的名义破坏。比如南横东街131号会同四译馆(公布名称为华严庵)的斗拱,我看到他们直接用镐去撬,轰然一声摔在地上。摔得我的心都疼。还有文物普查登记项目菜市口胡同84号潮州会馆也是被砸毁的。
京华时报:为什么没有文物部门工作人员监管?
曾一智:我在会同四译馆拆迁现场捡了一个木雕隔扇的完整下半部、砸成碎片的隔扇,还有滚了一地的精美木质雕花,拿到宣武区文委和市文物监察执法队去举报。他们给了我四个字的答复:人手不够。
京华时报:目前保存比较完整的会馆还有多少?有这方面的统计数字吗?
曾一智:北京的会馆有的聚集,有的分散,大多分布在北京的旧城。我亲眼所见也是最令人痛心的就是大吉片(位于西城区菜市口东南,清代为会馆聚集区,也是宣南文化的核心区域)会馆群落的消失。这一地区的会馆,在《中国文物地图集·北京分册》中登录的有60多处,没登录的也不少。现在呈灭失状态的已有一多半。
京华时报:那些有幸保留下来的会馆,被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的多吗?
曾一智:总体情况我没有统计。按照《中国文物地图集·北京分册》的凡例,书中登录的会馆都应该是经过历次文物普查确定的不可移动文物。但遗憾的是,不知为什么,在宣武区此前正式公布的文物普查登记项目中,只有十几处会馆。
【会馆身份认定】
有关部门不愿意把有文保价值的会馆认定为文保单位,文物保护为商业利益让路
京华时报:会馆被认定为文物才能更有利于保护,为什么出现认定难的问题?
曾一智:这就是文物保护为商业利益让路的现象。常见的是因为招商、商业开发,有关部门不愿意把有文物价值的会馆认定为文保单位。因为一旦认定,就会受法律保护,不能随意拆除。
2009年10月,我曾向原宣武区文委递交一份不可移动文物认定申请书,涉及48处历史建筑,其中有33处会馆,都是《中国文物地图集·北京分册》这本书中登录的不可移动文物。但遗憾的是,我申请一个月后得到了原宣武区文委“予以受理”的答复,但到现在都没有认定结果,每次询问都是“正在办理”,已经超过受理时限10倍了。
在此期间,我申请认定的对象在一处处消失。比方说迎新街的安徽怀宁会馆,从完整的院落到一地废墟,最后只剩下一块会馆的墙界碑。云南会馆、四川泸州会馆也被夷为平地。宣南博物馆陈列了好多碑石,其中不乏会馆的碑刻。你去看看就会心里难受。这些不可移动文物就这么一处处变成了可移动文物。
京华时报:一旦被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会馆该如何保护?
曾一智:我认为关键要看保留下来的历史信息有多少。有的历史建筑确实被认定、保护,但是完全翻修一新,实际上也是一种损坏。新材料建成的建筑历史信息很少,破坏了文保价值。但目前大多数迁建、修缮工程就这么进行。铁树斜街101号梅兰芳祖居也是文物普查登记项目,但院里的居民告诉我,修缮的时候只保留了东厢房一面山墙,其余的都推倒重建了。鲜鱼口历史文化街区的修缮工程中,大江胡同142号、144号、146号,布巷子20号等挂牌保护院落都被整体拆除,然后复建新建筑,大多数与原建筑形制有很大差异。
【会馆合理利用】
《文物保护法》明确规定,使用人不得改变文物原状
京华时报:在会馆的合理利用上应该注意什么?
曾一智:除行业会馆,会馆原有功能就是居住,相当于外地驻京办事处。要注意这个历史因素,而不是随随便便变成饭馆之类。这些会馆原有产权都是各省市的,上世纪50年代初收归国有,之后成为北京各个区的直管公房。之所以原来的会馆沦为大杂院,连市级文保单位康有为故居都破败不堪,这是一个主要原因。文保人士华新民多年前曾建议,把这些会馆再交给其原地区管理,这样修缮资金也有了,历史文脉也能得到传承,但遗憾的是这个建议没有得到重视。
京华时报:会馆的文保价值到底在什么地方?
曾一智:会馆的大量存在使得老北京的文化构成体现极为丰富的内涵。这些会馆同时也是珍贵的历史见证,许多名人居住于此,发生过许多重大事件。我们当然要保护可触摸的历史记忆。保护会馆就要保护其历史遗存,不能只保护一个概念。
京华时报:会馆出租这种形式是允许的吗?一旦出租,出租方应该尽到哪些监督的义务,承租方又该尽到哪些保护的义务?
曾一智:《文物保护法》第二十六条明确规定,使用人必须遵守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负责保护建筑物及其附属文物的安全,不得损毁、改建、添建或者拆除不可移动文物。对照这一条足矣。
【“笔战”推土机】
看到那美丽的老房子依然安在,这是对我最大的奖励
京华时报:有人把你称作“笔战”推土机的文保人士,这些年做下来收效大吗?每每挡在推土机前,却不能改变文物被拆除的命运,是否会感到苦闷?
曾一智:这个一本书都讲不完。哈尔滨车辆厂的百年厂房、哈尔滨的百年气象台、关道衙门、百年慈云观、中华巴洛克街区的保护都是惊心动魄的经历。但我必须坚持,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华民族的历史文脉正在被割断。”我之所以“笔战”推土机,只是为了保住这条历史文脉。能抢回一点是一点。
京华时报:支持你走下去的动力是什么?这一过程中,你收获了什么?
曾一智:看到那美丽的老房子依然安在,这是我唯一的目的,也是对我最大的奖励。北京东堂子胡同4号、6号伍连德故居从被列入拆迁名单到最终公布为东城区文物保护单位,经历了4年的努力,有很多人一起呼吁奔走。2009年7月,当我接到东城区文委领导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您关注的伍连德故居马上就要公布为区级文保单位了”,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心里突然开出了花,真美!
与老建筑一起老去 2010年5月,中国青年报,赵飞鹏、王超
她用12年来保护老建筑,用坏了6部相机,每次摁下快门,她都觉得像在给老房子留遗照,有的就在她镜头里轰然倒塌。她成了某些人眼里的“捣蛋分子”,她被骂,被恐吓,被打,可第二天,她又出现在拆迁现场。每次老建筑被“屠杀”后,她就捡起一块残砖存好。她说,那是“留给后人唯一可以触摸的历史”――
如果有足够多的钱,曾一智会把哈尔滨很多老建筑买下来,然后镶上“文物保护单位”的黑色大理石标牌。如果钱再足够多,这个名单还可能扩大到北京的四合院,或是浙江的古村落。
自从三年前得了腔隙性脑梗后,她就变得丢三落四,跟朋友约好了吃饭,她却忘了。有时,她会痛苦地抚着后脑勺,想不起中午吃了什么饭。
然而一旦涉及那些老房子,56岁的曾一智记忆力似乎又好得出奇。她清楚得记得哈尔滨大街小巷那些老建筑,建成于哪一年,发生过什么事。
有朋友坐火车行驶在中东铁路线上,火车行至黑龙江细鳞河站时,曾一智躺在家里,打电话给朋友当导游:“你往左前方看,有没有一个尖尖房顶的屋子,你再往右看,山坡上有四栋漂亮的欧式工房,美极了!再往前坐,你一定不要眨眼睛,八道河子站有一组花岗岩砌筑的房子……”她谙熟中东铁路在黑龙江省内大小站台上的近800座老建筑。
老曾的“痴迷”在朋友圈是出了名的。好友张长虹多次陪曾一智去哈尔滨道外区的老建筑街区拍片。那些原本是银号、商行的二层四合楼内,由于私搭乱建变得拥挤不堪,“经年累月的垃圾能起出一车去,进去就是一股馊味儿。”曾一智似乎全然闻不到,漂亮的铁艺栏杆、图案精致的倒挂楣子吸引着她不停摁下相机快门,口中还连连赞叹:“多美啊!”
甚至感冒后病蔫蔫的曾一智,一看到雪后老房子的美景,什么难受劲儿都没了,她感叹:“怎么拍老房子还治感冒,看来要申请专利了!”
她常说:“等有钱了,咱把它买下来!”
可没人会当真。这位退休的省报记者,由于呼吁保护历史建筑的建议书写得多,常常要为5角钱一张的打印费发愁,为此她咬牙花300多元买了一台能打彩色照片的打印机。
她经常自费出去踏察老建筑,有几次回到家已是“弹尽粮绝”,她在博客中写道:“离开工资还有几天日子,白天吃白水煮面,卧上一个鸡蛋,扔几片白菜叶子。”
在1998年开始从事文化遗产保护之前,曾一智在省报副刊部的“象牙塔”里做了17年文学编辑。她的认真有口皆碑。她的版常常让校对挑不出错。从业20多年,她从未发过有偿报道。一次生病请假了,有人在她版上塞了篇关系稿,她硬是在下一期发了个声明,向读者道歉。
同事们说她“像有些外国人一样单纯”。她确实去过国外,巴黎老城区保护之好令她叹为观止。她感慨,巴黎政府为了保护老建筑,不拓宽老城区街道,鼓励发展两厢车。
可不知何时开始,有“东方巴黎”美誉的哈尔滨,那些美丽的老建筑一栋接一栋消失。
她以每周一块版的频率在省报上呼吁保护老建筑。她结集的《城与人》一书中,黑白的老建筑插图下,往往有个括弧,里面写着“已拆除”。
可很多建筑在她心里是拆不掉的。10多年来,她用坏了3个傻瓜胶片相机,目前挂在胸前的佳能SX20也已是第四个数码相机了。“我一天最多拍过1000多张照片。”她说。朋友们送她礼物都送移动硬盘。
每次端起相机给老建筑拍照的时候,她都觉得是在给这些“挚爱亲朋”留遗照。
“当你的亲人被无辜错判死刑,被诊断为不治之症,你只忙着为他拍遗像、写传记,而不去抢救他,可能吗?”她反问。
显然,按下快门是远远不够的。
在中华巴洛克一期改造现场,为了保护老房子,她与拆迁者发生了冲突,她头部被砸了五六拳,此时她脑梗康复出院仅3天。报案后她被同事开车送往医院验伤,路上看到沿途又在拆迁,她立即喊:“停车,停车,我得下去看看。”如是两三次,赶到医院都快下班了。
不久前,二期改造工程开始拆迁。几乎一有时间就来这里考察的曾一智,无法容忍拆迁人员粗暴地砸毁金剑啸烈士故居的门窗,忍不住又冲上去理论,结果被连推带打,拖拽老远,背包的带子被扯断,衣服也破了。这次挨打距离她上次被打相距不到200米。第二天,她又出现在拆迁现场。
可更多时候,等待她的是一片废墟。
哈尔滨车辆厂铸铁车间,始建于1903年,几年来三次被提出拆迁。曾一智通过写内参、建议书、带领专家现场考察,连续三次保住了这座百年厂房。可最终厂房在一个深夜被开发商强拆。最后罚款5000元了事。
悲愤异常的曾一智看着厂房的“残骸”,忍不住哭出了声:“亲人啊,我为你奔走了6年……”“哭什么啊,好像挖你家祖坟了!”旁人嘲笑她。
在很多人眼里,她早就是麻烦的“捣乱分子”,有人骂她,写匿名信恐吓她。她宣称:“不惜以身殉城。”
早年写过不少优美舒缓随笔的曾一智,如今把所有的才华都投入到那些法律用词严谨的建议书上。她自嘲为“建议书专业户”。
她熟背多部法律,动不动就跟人讲法,讲程序。一次市里召开一老建筑是否拆迁的专家论证会,一位老专家说:“我坚决拥护市委市领导作出的英明决策……”曾一智打断了说:“对不起,您违反程序了,市委市领导是听咱们论证后才决策的,您怎么就先拥护了?”
同事陪她到拆迁现场,不少美丽的窗格子散落在地上,拆迁的工人一脚就可能将它踩得稀巴烂。同事说,这么漂亮,我们干脆把它拿走吧,省得被破坏。曾一智一脸严肃地说:“不行,拿了就叫偷盗文物,犯法。”
可很多时候,法律这把利剑远不如挖掘机的铲刀锋利。她奔走保护了4年的中东铁路气象台,被挖掘机挖毁了。等她赶往现场,刚举起相机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百年气象台就在她的眼前轰然倒塌。
如今,气象台的原址拔地而起几座现代化的高层建筑,不远处倚着一面锃亮的玻璃幕墙,“半个”气象台在那里被重建。从某些角度看去,加上玻璃里映出的另一半,好像一个完整的气象台。
“那只是半个伪文物!”曾一智提起来就生气。
让她生气的地方太多了。她的同事张长虹说,同事们请客,有些地方是不能让曾一智去的,坐那儿她吃不下饭。中央大街辅街上有个建于1931年的老电影院,曾一智极力呼吁保护,后来几次易名,开始是改成了一家舞厅,后来改成了一家时尚餐厅,外面竟然还罩上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壳子。曾一智每次经过那里都要闭眼睛,因为不忍心看。
张长虹说:“我们开玩笑说,老曾以后上街得当盲人。”
当然,曾一智也有胜利的时候。“保护了有几百座吧。”她淡淡地说。
风景秀丽的太阳岛改造时,有人以还其“自然野趣”为由,主张将岛上几十栋欧式老别墅全部拆掉,只保留三栋已被定为保护建筑的。曾一智在报纸上连写了三个整版文章呼吁,最后在规划部门的努力下终于得到保留。
哈医大四院急救中心是一类保护建筑,很多老明信片上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专家论证会否决了医院的拆改计划。曾一智兴奋地起身给规划局长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太感谢你们了!”
最近的成功例子是保卫哈尔滨滨洲铁路桥,由于修建哈尔滨到齐齐哈尔的客运专线,这座建于1900年的地标性建筑将被拆掉。曾一智等人多次呼吁,最终促使方案更改,老桥被保留当作步行景观桥。如今,在下游59.34米处建设的新桥已经动工。
曾一智将这类好消息称为“特大喜讯”、“新年最好的礼物”,后面往往还要加上三个感叹号。有时她以“漫卷诗书喜欲狂”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没有个人私利,我欣然,坦然,我将大笑。”她流利地背诵着鲁迅先生的话。
常与她打交道的城市规划、文物保护部门了解她,尊重她,甚至有的开发商也敬她三分。一位派人跟踪过曾一智的开发商曾对她的同事说,她上哪儿去我们都知道,只不过我们没下手,我们挺佩服她的,因为这些事跟她的个人利益没关系。
如今,一头花白的曾一智依旧奔走在大街小巷。只是,身上除了必带的相机,她换上了女儿送她的一个黑色名牌背包。她很怀念那个断了带子的廉价包,虽说只花了70元,但格子多,方便存放电池、内存卡、笔和采访本,新包的格子有些少,“但这个包结实!”她摸着3厘米宽的带子说。她做好了随时“搏斗”的准备。
每次老建筑被“屠杀”后,她就悄悄捡起一块残砖,套上塑料袋,再放上一个写着地点和年月日的纸条,放进家里阳台的柜子里。如今里面已存了数十块,有些砖头甚至是从北京背回来的。
“这是留给后人唯一可以触摸的历史。”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担心的是,用不了多久,这个柜子就装不下了。
看完心里有些堵,有些东西,有些人。人生苦短,大众各自追求自己的利益,而忽略了一些东西。而有那么一部分人在拯救弥补,可是少数对大众,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是不是很无力。